250萬年薪,挖不到“并購經理”
過去一年,一級人才的招聘大概只能用“冷淡”形容。
裁員出清成了常態,真實的招人需求少之又少,為數不多能稱之為招聘熱點的只有AI投資人。但最近一段時間,“并購型人才”成了新寵,熱度正持續走高——按獵頭描述,“每隔幾天就有一個新headcount”。
并購人才的需求始于“并購六條”,924新規給VC/PE帶來幾個利好:釋放了跨界并購、一二級估值差異的空間,以及支持私募基金控股上市公司。聽聞國慶期間不少機構連夜開會,一致認為:這事應該干,而且要抓緊干。
不過像啟明那樣控股上市公司是個高階玩法,大多數機構的動機是退出,繼S和回購工具之后,希望招一些有并購能力的人才放在投后,in-house全職,借并購來解決棘手的退出難題。
國慶假期之后,獵頭Jessica開始密集接到并購人才的招聘需求。“目測市面70-80%機構提出了相似需求,除了市場化機構,還有不在少數的國資GP和CVC”。
這波人才畫像非常清晰:一要并購實操經驗,二要豐富買方資源。title和薪資的差異很大,綜合獵頭口徑,崗位從VP/D到ED/MD都有,偏執行層的VP/D通常在100w以內,ED/MD則在150-250w之間。
從業近10年的一級獵頭Jessica感嘆,已經很久不見扎堆挖人的景象了。別的不說,光是一級市場獵頭,過去兩年大概都出清了一半。
受政策的強大感召,并購是真的火,并且火得很全面。不僅一級機構、上市公司都參與進來,政府、國資、高校開展了各種研討。連筆者的朋友圈都出現了某高校“EMBA并購班”的投放,廣告詞寫得切要害:投資時代已過,并購時代開啟。
按理說,方向清晰,畫像清晰,人才招聘應該不算難事。但一細聊發覺,每一環節都充斥著矛盾。這里先放個預測,“并購退出人才”很可能是近年一級招聘最難的工種之一。
GP重金秘挖“并購人才”
一級市場“扎堆挖人”的戲碼這些年沒停止過,前兩年輪番搶手的是醫療博士、理工博士、硬科技等熱門賽道的投資人。近幾年,募資、退出成了更大難題,挖人陸續集中在人民幣IR、回購等中后臺。
一個顯著區別在于,如今機構不再高溢價挖人了,翻幾倍薪搶人的offer基本絕跡。當下的原則是:符合成本,符合薪酬框架。
如上文行情,對于并購人才,投資機構給出的預算“天花板”在250w左右,但放在人才市場卻談不上有競爭力。某一線VC投后負責人透露,所在機構本計劃拿出200w預算,聊了一圈發現,這個數最高match到內資券商的ED/MD,外資投行只夠得著VP。
行情不佳,機構手緊點無可厚非。另也說明,機構對“并購退出”還處于低預期的試探——與其說招人,更像是獲取信息、梳理思路的調研過程。
也難怪不少并購人聊完GP的反饋是,“他們看上去非常著急,但完全沒有思路”。
沒思路這事,容后細聊。僅從人事匹配的角度來看,同樣是招搞退出的人才,并購比回購難度要大得多。去年這個時間,“回購型人才”正火,我寫過一篇《頂級VC在高薪挖“回購經理”》,但討論更多的是,回購這事到底合不合理,而不是招人有多難。
回購一般指向退出經驗和法律專業,一級市場有現成、經驗鏈條完整的人才建制,比如最搶手的某鼎,其次是某某投、某晨,出身這類機構的員工不少被挖到各大機構,成了投后退出團隊的“扛把子”。
但并購退出,一級并沒有現成人手,人才池也緊俏。按照人才畫像,國內券商并購部、外資投行和并購FA是主要目標人群。純產業出身的并購人士暫未納入考量,原因很簡單,盡管這批人有很強的交易能力,但局限在單一行業,投資機構覆蓋的行業五花八門,更需要通才而非專才。
一位券商人士估算:國內券商主要以“三中一華”并購部為主,估計有200人左右,再加上小券商并購部、外資投行、并購FA,滿打滿算最多1000人。應了之前聽一位從業二十年并購老兵的感慨,中國并購行業起不來,很大原因是缺乏成建制的并購人才。
除了人力不富裕,業務能力也存在“隔行如隔山”。綜合獵頭和機構HR反饋,職業差異主要有三方面:
banker沒做過投資,對“退”普遍沒思路,而且欠缺投后“服務”意識;
banker過去代表企業主,如今要代表投資機構(大概率是小股東),站位的轉移需要適應,另外,還要對龐大的被投進行全面了解和接觸,前期的學習成本和后面的游說成本也相當之高;
投資機構看重買方資源的sourcing和匹配,但很多并購人員尚不具備獨立pitch市場化并購交易的能力,即便一些大平臺的VP甚至ED/MD,仍偏執行。
還有一個關鍵指標——自驅力。并購本就是個艱辛工程,按鼎暉投資創始合伙人胡曉玲的說法,即便已將錢投了出去,并購仍存在80%的失敗率。機構期待招個強人“大力出奇跡”,而不是單純“找個班上”。
很遺憾,在這一點上,機構和并購候選人的價值觀也存在天然偏差。對比機構的高期待,候選人的反饋普遍冷淡,應聘意愿并不強。在他們看來,投后多少帶著“臟活”色彩,遠不如前臺跑業務價值大。另外,習慣了“多點對多點”的大市場,一家機構的“一畝三分地”實在局限。
把并購人才當香餑餑的不止投資機構。受政策的感召,上市公司的人才需求更加熱烈,需求集中在業務導向的并購操盤和市值管理,而且“給得實在多”。
有獵頭透露,500億以內市值的中小上市公司,并購一號位的薪資一般在100-200w之間,發達地區、前沿行業的千億級上市公司,年薪甚至開到千萬。
“寧愿把項目爛手里,也不拿出來”
上文談了不少難題,但還沒到關鍵。聽聞不止一位候選人,還沒到談薪環節就主動叫停了面試,原因很簡單,“事兒難落地”。尤其國資GP同類崗位,考慮到國有資產“保值增值、風險厭惡”的屬性,直接勸退了大批候選人。
“80%要看‘貨’怎么樣,20%看人的因素”,一位候選人給了個量化標準。另一位候選人更直接,“如果資產不好,給合伙人也不去”。
不同于回購有相對清晰的執行路徑——被投企業只要觸發了回購條款,手握協議的機構就能啟動仲裁或訴訟,而且勝訴幾率很大。難度在于之后能否拿到回款,目前看來結果并不理想。禮豐律師事務所《VC/PE基金回購及退出分析》數據顯示,進入司法程序的回購案件,平均執行回款率僅為6%,而進入執行程序的回購案件,100%回款并執行完畢的案件僅占4.62%。
相比之下,并購退出的執行門檻更高,鏈條更長,符合“可并購資產”的被投比例也低得可憐。
一位并購FA透露曾幫一些機構做退出方案,在完整復盤了被投項目庫之后,他的結論是:好資產很少,真正能拿來做并購的被投項目,最多1/5。無獨有偶,在11月剛剛結束的投中峰會閉門會“投中十問”上,一位嘉賓給了更殘酷的判斷:不超過10%。
“可并購資產”的具體標準,一位FA給了四個維度:
1、正常經營,未來一到兩年有充足現金流/融資,有人甚至拿出“凈利潤不低于1億”的標準——基本等同主板IPO的利潤標準;
2、產品或技術業內領先,最好有產業方感興趣;
3、估值有折價空間,10-15倍PE之間,要做好單個項目本金虧損的可能;
4、機構管理層和創始人必須,是必須,全力配合。
不難看出,擬IPO企業是這波并購的主要目標。這類項目需要機構在足夠早的階段投進,比如A輪及之前,持股10%以上,有董事席位,簽協議時有拖售權。
雖說“貨”的標準不低,但至少有個清晰框架,“人”的因素反而更微妙。
有人把IPO比做一級投資的“高考”,并購更像一種“職業培訓”,對于常年備戰高考的投資人來說,并購這題顯然“超綱”了,初期的混沌難以避免。比如對于并購退出的認知不深,重視不足,不乏有GP依然簡單粗暴認定“拿回購協議就能逼企業賣身”,或者直接丟給IR/投后“小朋友”,試著點對點的機械mapping。
目前觀察到市面用人最決斷的一家VC機構,在去年初找了一位能力指向“豐富并購實操和買方資源”的老炮作為退出負責人,直接給合伙人title,并向GP匯報。
在獵頭看來,這是并購退出的最佳人才設置。退而求其次來講,即便不給最高title,也“必須是基金的一把手工程,GP親自盯,不然很難推動”。原因在于,機構內部同樣存在利益不一致,成交機會難免被人為降低——投資人視被投項目為作品,普遍心態是,寧愿項目茍在賬面,也好過“賤賣”。
這就需要GP做那個“平衡大局”的人,自上而下做推動。目前來看,GP們步子邁得還不夠。一位頭部券商并購部人士吐槽,他們手里握著幾十家上市公司的收購需求,花了幾個月時間跟“有頭有臉”的VC/PE聊了一圈,但收效甚微,沒見機構拿出“好貨”,只看到一些非主流賽道、技術門檻不高、財務數據沒有亮點的“雞肋”項目。
“很奇怪,他們好像寧愿把項目爛在手里”。
聽上去,機構雖有想法有動作,但落地起來仍普遍保守,難下決心。損失單個項目本金,換取整只基金DPI,更是不被接受的。GP的苦衷可以理解,當主導市場的LP變了,對機構的評估標準變了,穩定和保值被放在首要位置,哪怕是單個項目的死亡和本金損失,都要對LP有個交代。
當只能兩害取其輕,GP的心態和股民似乎沒差:只要不割肉,就沒有虧損。
當GP被逼當眾“發誓”
年關將至,最近投資機構在扎堆開LP大會。過去一年,受制于IPO市場關閘等系統阻礙,基金DPI普遍鮮有進展,退出是LP最關心的話題,沒有之一。聽聞有GP被逼得當場向LP“發誓”,承諾一定解決退出。
機構招人搞并購退出,出發點沒有任何問題,甭管主動被動,動作一定得有。區別在于,招人到底能不能,或者能在多大程度解決問題?只是GP“盡職盡責”的標準動作,還是下了決心給足投入和支持?是找人“替”GP做,還是“和”GP做?
其實談了這么多,我們仍在微觀里打轉,甚至沒觸及并購的那些“宏大命題”,比如一單并購的成交難度有多大,一二級的估值鴻溝如何彌合,中國的并購環境還存在哪些不成熟,這波并購是否是窗口型機會等等。
總得來看,不論推動一單并購交易,還是通過并購做退出,都存在不少制約,而且很多是歷史因素,有些條件只能等,等市場成熟、人才成熟,等行業環境足夠適配,不是全然靠砸錢或招人能解決的。包括很多外資投行對中國并購市場的當前態度是:看多,觀望,但暫不出手,等更明確的落地路徑。
箭在弦上,發了誓的機構等不得,除了挖人還在嘗試不同的方案。比如,某一線VC在摸一圈并購人才無果之后,放棄了招專人的想法,而是充分利用“外腦”,與券商并購人員、并購FA等三方密切互通潛在線索,由合伙人各自負責手里項目的退出。還有機構牽頭“撮合”,比如一家深圳機構在投中十問就分享了年末LP大會的“特殊環節”,把產業LP、朋友圈的上市公司和被投企業、券商并購部人士,一起請來討論“聯姻”可能性。
包括啟明,控股上市公司的操作算是給一級市場打了個樣。難歸難,空間總歸打開不少。
試水的結果仍需觀望,有一點比較確定——“并購退出”目前只是機會型的策略,而非系統型的。系統的問題還需等待系統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