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億白馬歌爾股份24月專利戰背后：誰來定義專利維權的“功過”？

2021年6月11日，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的一紙判決為一場輿論中沸沸揚揚的“科創板專利糾紛案”一錘定音。

這份判決書，讓千億白馬、行業龍頭歌爾股份的專利維權之路得到正名，同時坐實了公司體量較小的行業競對敏芯股份的侵權行為，并判定后者賠償歌爾股份400萬元經濟損失及維權合理費用，并立即停止對涉侵權專利相關產品的生產銷售。

（截圖來源：敏芯股份公告 ）

在此之前，這場訴訟雙方的戰場從“專利技術”燒到“輿論市場”，歌爾股份與敏芯股份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從2019年7月開始，歌爾股份對敏芯股份的系列專利訴訟已經持續了24個月，案件達近20起，主要涉及職務發明案件和產品專利侵權案件兩大類。2021年初，歌爾股份取得了敏芯股份創始人之一敏嘉欣涉及的職務發明案件的勝訴，目前涉案專利專利權已經轉移至歌爾股份名下。而這次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是敏芯股份產品專利侵權類案件的首項判決。在本次專利訴訟的審理和判決中，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將原告歌爾股份維權的專利權利要求（即專利的保護范圍）細分為10項特征，而后將被告敏芯股份涉訴產品與上述特征進行比對。結果顯示，敏芯股份涉訴產品技術特征與歌爾股份專利權利要求的10項技術特征均能一一對應。

從多方了解到，在賠償數額上，雖然歌爾股份主張了按照敏芯股份涉訴產品占其公司90%的營收比例來計算敏芯股份侵權獲利數額，但法院認為，涉案專利并非歌爾股份在涉訴產品上的全部專利，因而無法準確計算出敏芯股份通過該專利侵權行為的獲利數額。

經綜合考慮侵權范圍、侵權性質、侵權時間及涉案專利貢獻度等因素，法院最終酌情確定敏芯股份立即停止生產銷售侵犯歌爾股份專利的產品，以及賠償歌爾股份經濟損失及維權費用共計400萬元——相當于敏芯股份2020年歸母凈利潤的約1/10、歌爾股份同年歸母凈利潤的約1/1000。

就此，公司侵權與否、孰是孰非的爭論取得了階段性結論。盡管被告敏芯股份表示對此結果“失望”，將“堅決還擊”、持續上訴。

歌爾股份（002241.SZ）是國內聲學精密器件制造業龍頭，公司成立于2001年，在2004年布局MEMS（微機電系統）領域，2008年上市，目前市值超1300億元。

受益于消費電子行業的快速發展，歌爾股份近10年中除2015年和2018年，其他年份的營收凈利增速均達到25%以上，是股東戶數超過40萬戶的千億市值“大白馬”。

敏芯股份（688286.SH）成立于2007年，于2020年登陸科創板，目前市值60億元。公司主營MEMS傳感器的芯片設計、生產工藝研發、產品銷售和生產環節中的部分測試環節。其中，MEMS麥克風業務收入占公司整體營業收入的約90%，這也是公司被起訴專利涉及的主要業務類型。

2019年7月，歌爾股份就3項實用新型專利將敏芯股份告上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掀起了二者之間的“專利戰”。

2019年11月，敏芯股份的科創板IPO讓這場“專利戰”從產業內破圈，引起資本市場廣泛關注。

敏芯股份按交易所要求在招股書中披露了公司被訴專利情況及其潛在風險。其中有幾個與涉訴相關的問題，分別是：

1、涉訴專利對敏芯股份業績影響重大：2016年~2019年上半年，公司年均90%以上的收入都來自涉訴專利相關的MEMS麥克風產品。

2、 敏芯股份實控人、創始人梅嘉欣曾在歌爾股份擔任技術經理，他在2006年12月離職后作為核心技術人員、研發副總經理加入敏芯股份，負責MEMS麥克風等產品的研發工作。

3、敏芯股份報告期內的研發費用存在異常，研發職工薪酬激增且與職工數量不匹配。

其中的前兩點，就是歌爾股份提出訴訟的主要原因和依據。

當時，歌爾股份根據產品專利相似度及兩方研發人員重合度對敏芯股份提起了專利侵權和專利權屬等方面的訴訟，其中的“專利權屬”針對的就是敏芯股份涉訴專利主要為梅嘉欣等人（在歌爾股份的）職務發明問題，歌爾股份方面認為該類專利權應該屬歌爾股份及其全資子公司。

2020年4月30日，因與行業龍頭歌爾股份的專利權糾紛，原定于當日審議的敏芯股份的上市申請，被科創板股票上市委員會一紙公告取消。引起輿論嘩然。

緊接著，敏芯股份分別就歌爾股份“惡意訴訟”、“不正當競爭”事項在北京、蘇州兩地發起反訴。

兩家公司的戰場也由此蔓延開來。

訴訟方敏芯股份當時的IPO進程被叫停后，市場上曾出現觀點指責歌爾股份蓄意狙擊敏芯股份IPO”、“扼殺競爭”。從當時的公開情況來看，這樣的判斷主要基于兩方面的原因而做出，一方面是敏芯股份對歌爾股份訴訟動機的質疑中提出，公司實控人梅嘉欣離職歌爾股份已經超過10年，但直到敏芯股份上市前，歌爾股份才進行專利權屬訴訟，質疑后者是否有以專利訴訟阻攔競爭對手上市的嫌疑。

另一方面則和當時以“科創屬性、研發能力”為本的科創板成立不久、類似專利訴訟問題集中待解的原因有關。譬如此前作為首批科創板上市公司之一的光峰科技，僅上市一周就遭競對起訴專利侵權而被凍結存款；以及因競對起訴專利侵權，安翰科技直接以訴訟為由直接撤回了科創板上市的申請。

但隨著事情持續發酵，這種看法逐漸有所扭轉，更多的細節開始浮出水面，比如：

1、歌爾股份發起訴訟的專利均是在2010~2015年間申請，專利對應的技術分別涉及MEMS麥克風的電路板、封裝結構和電源信號——均與敏芯股份所擁有的MEMS麥克風產品研發的核心技術相關。

2、敏芯股份在專利和研發人員上和歌爾股份構成雙重重疊。此外，敏芯股份對其部分MEMS麥克風封裝專利發明人的變更直到2019年8月才陸續進行。此外，該公司在2020年2月份曾試圖撤回該專利申請，卻因結果已進入授權公告準備階段而被專利審查部門拒絕。

3、雖然敏芯股份在MEMS麥克風上和歌爾股份構成直接競爭，但實際上兩家公司在市場占有率、專利規模、營收規模、營收結構、公司市值等方面的體量差距十分懸殊。

譬如，在市場占有率上，據歐洲市場調研機構IHSMarkit統計，在2017年全球的MEMS麥克風出貨量上，歌爾股份和敏芯股份分別位列第二和第五；在專利規模上，截至2019年底，歌爾股份在MEMS領域的專利超過1500項，敏芯股份的不足百項；營收規模及結構上，歌爾股份“專利戰”發起之前的2018年的營收、凈利分別達237.51億元、8.68億元，敏芯股份的分別為2.53億元、0.53億元；歌爾股份的產品除了MEMS麥克風外還包括其他聲學器件、光學器件、精密設備等未采用MEMS技術的產品，敏芯股份采用MEMS技術產品的營收占比卻達到了90%以上。

——兩家公司之間的差距是百倍營收、20余倍估值。

而這樣的差距，這令雙方的這場訴訟看起來更像是“敲山震虎”，而非“惡意競爭”。

事實上，歌爾股份方面也曾公開表示，公司“直到現在”才對敏芯股份發起訴訟的原因主要就是因為后者的規模不大，很多侵權證據難以直接獲取。并且在那之前，公司對標的主要是樓氏集團、瑞聲科技等國內外龍頭企業，很少研究國內中小企業的專利情況。公司直到2019年7月份起訴敏芯股份后陸續研究，才發現對方職務發明的證據。

這一點，在2014年~2015年期間，歌爾股份和樓氏集團曾就MEMS麥克風相關專利展開的、長達20個月的專利訴訟也可進行佐證。

2020年6月，因專利訴訟一度上市受阻的敏芯股份最終獲科創板“綠燈”放行，公司順利登陸科創板。

在對上交所的回復中，敏芯股份方面稱所涉及的侵權訴訟及權屬訴訟均不涉及公司主要資產或核心技術，“公司不構成侵權，敗訴可能性非常低，糾紛也不會影響敏芯股份今后的生產經營活動”。

而歌爾股份方面則表示訴訟將繼續進行，以及“不管對方上市進程如何，我們的維權不會受到影響，不排除發現新的侵權證據后進一步的維權行為” 。

12個月后的今天，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結果的出爐，為這場長達24個月的、雙方各執一詞的“專利糾紛”出具了一個可供參考的、可作為階段性確定依據的結果。盡管敏芯股份方面表示不服判決、將持續上訴；這意味著案件尚未最終了結。

不過，這對計劃拆分歌爾微電子——歌爾股份從事MEMS相關產品研發設計的控股子公司，單獨上市的歌爾股份而言是個利好消息，這份判決捍衛了公司商業利益以及知識產權權益。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正在這場“專利戰”酣起之際，2019年11月份，國家公共衛生治理項目執行主任，美國得克薩斯州圣瑪麗大學法學院兼任教授賈平曾在《推進知識產權治理轉型》一文中表示，知識產權（IPR）是思想創造之結晶。

在他看來，在全球化與民粹和保護主義同步發展、知識價值提升、中國在這一領域投資需求增加的當下，各國對知識資源及知識產權的競爭將趨于白熱化。這種情況下，一些欠發達地區和中小企業在面對全球知識產權保護體系趨嚴以及國內專利訴訟上升問題上缺乏準備，值得重視。

在科創領域，一個個專利背后凝結的無疑是企業大量的財力、物力和人力，他們既是生產力，也是護城河，是企業用巨額“資產”堆積起來的“思想結晶”。這種情況下，企業自身專利護城河的建立、知識產權保護體系的完善及國內外專利訴訟應對方面的經驗，無疑均將成為企業另一維度的競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