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林謎案:3年巨虧52億,消失的高管和“10噸黃金”
資本市場沒有永遠的春天。
“我們縣的秋林百貨比我的年齡都大,現在就像個特大號的雜貨鋪,都是小商小鋪,沒有大牌商家,批發市場一樣,中老年人愛去,年輕人不愛去了,是個半死不活的狀態。”一位把秋林百貨比作童年記憶的東北小伙對記者說道。
呼號的寒風刮過哈爾濱市南崗區的東直大街,一排排高樓中,秋林公司的灰綠色墻體和銀色穹頂依然清新有致,與秋林集團在資本市場上的節節敗退形成鮮明的反差。
這里曾被稱為哈市商業金三角,上演過哈爾濱秋林(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遠大購物中心、松雷國際商廈三雄爭霸。如今,相比其他兩家,秋林集團卻步履瞞珊,處境維艱。
01百年老店遭退市
近日,已經披星戴帽的秋林集團發布公告,宣布正式進入退市整理期,這標志著哈爾濱這家百年品牌即將被翻涌的資本浪潮拋下。
據其公告顯示,因公司業績連續三年虧損,且連續三年財報被出具了無法表示意見的審計報告,根據有關規定,上交所決定終止公司股票上市。*ST秋林股票將于3月19日進入退市整理期交易,預計最后交易日期為4月30日。隨后將在5個交易日內對*ST秋林進行摘牌。
秋林集團最新發布的年報中,2020年度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為-5.82億元,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資產為-22.14億元。大信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對秋林集團2020年度財務會計報告出具了無法表示意見的審計報告。
年報中,還提示秋林集團存在重大風險,受債務逾期、訴訟及執行案件的影響,公司資產及持有的子公司股權和資產被查封和凍結,且目前涉及的訴訟較多,訴訟結果具有不確定性,如出現不利于公司的生效判決或公司資產被法院強制執行,有可能影響公司的持續經營能力。
同時,經查詢最高人民法院失信執行人信息查詢平臺,哈爾濱秋林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因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義務,被認定為失信被執行人。
年報披露后不久,秋林集團收到上交所監管函。上交所指出,秋林集團存在債務逾期、涉及多項訴訟、被認定為失信執行人、公司資產以及子公司股權和資產被查封凍結等重大風險事項,應充分揭示存在的風險,提醒投資者理性投資;同時,應采取切實措施,保護公司及投資者利益。此外,公司應盡快聘請主辦券商,做好公司股票進入全國中小企業股份轉讓系統的具體安排和信息披露工作,確保公司股票在摘牌之日起 45個交易日內可以掛牌轉讓,保護投資者股份轉讓權利。
自1996年上市,秋林集團在資本江湖摸爬滾打已有25年。這25年來,秋林集團幾經易主,披星戴帽更是常態。
2018年,秋林集團虧損額為41.3億元。2019年為5.3億元。連續三年,秋林集團虧損額達到52.4億元。
停牌前,秋林集團的股價一直徘徊在1.2元/股左右,總市值僅有7.35億元,相比2011年走出16.07元/股的高價,股價跌幅近93%,市值蒸發92億左右。截止2021年1月31日,秋林集團還有3.06萬小股東深陷其中。
02黃金大劫案迷霧重重
從哈爾濱人口皆知的百年老店到債務逾期、訴訟纏身、勒令退市的艱難處境,秋林集團的轉折點發生在2019年——巨額虧損的年報、公司被證監會立案調查,秋林集團的危機在短短幾個月內迅速發酵。
2019年2月,秋林集團接到天津市公安局向中國證券登記結算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出具的《協助凍結財產通知書》,凍結股東天津嘉頤實業有限公司、頤和黃金制品有限公司、黑龍江奔馬投資有限公司所持有的公司股權。
當時,嘉頤實業持有秋林集團37.59%股權,奔馬投資持有10.36%股權,頤和黃金持有3.67%股權。而頤和黃金同時是奔馬投資和嘉頤實業的控股股東,因此,頤和黃金是秋林集團名副其實的控股股東。
控股股東股權被凍結的同時,秋林集團表示,與董事長李亞、副董事長李建新失去聯系,一時間輿論嘩然。
失聯的高管還沒找到,在隨后發布的內控審計報告中顯示提出,2018年公司成立的黃金事業部應收賬款回款可能性和存管出現重大風險,計提36.94億元的壞賬損失。按當時金價計算,相當于10噸黃金。
該事業部正是由董事長直接管理,據了解,李亞、李建新超過董事會授權,參與了公司經營、合同簽發、存貨收發、款項收回等職責。當年秋林集團虧損額達到41.4億元。
之后,秋林集團黃金事業部下轄各公司經營處于基本停滯狀態,大部分管理人員離職。
直至目前,李亞和李建新的去向仍然成謎,價值近10噸黃金的貨款不明蹤跡。
在報告中還有一點非常奇怪,秋林集團非公開發行公司債券“18 秋林 01”募集資金3億元。3億元募集資金最終流向秋林集團在華夏銀行天津分行開立的三個普通賬戶,并用其為天津市隆泰冷暖設備制造有限公司開展保理業務提供了質押擔保。
而秋林集團表示對該事件一無所知,在華夏銀行天津分行營業廳當場撥打了“110”。秋林集團和華夏銀行開始了多年的訴訟糾紛。
據企查查顯示,天津市隆泰冷暖設備制造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為田瑞金。2010年,頤和黃金入主秋林集團時,曾推舉田瑞金進入董事會。
從此,秋林集團麻煩纏身,上交所10頁篇幅列舉秋林集團相關責任人五大罪狀、業績巨額虧損引發問詢函、深陷十余起案件訴訟、債券違約……
03失控的內部管理
動輒數億資金的流轉、價值不菲的貨物去向不明,集團內部卻對此無所警覺甚至一無所知,顯然,秋林集團內部的監管已然無法及時發揮有效作用。
秋林集團的小股東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秋林集團食品、飲料的品牌經營沒有出現大問題,陷入如今的境地,更多是管理、內控層面的漏洞。”
外界一度對秋林集團的實控人到底是誰議論紛紛,秋林集團多次公告稱公司實際控制人為平貴杰。
但面對秋林集團的囧境,平貴杰本人卻并不認為自己應付責任。他曾公開回復公眾:嘉頤實業、奔馬投資、頤和黃金三家公司從成立起至今,他本人從未控制過三家公司的公章、證照、印鑒;他雖然參與了頤和黃金的籌備、組建,但僅僅于2011年至2014年期間實際經營、管理過頤和黃金北京分公司,以及于2008年至2016年期間實際經營、管理過頤和黃金下屬公司北京和諧天下金銀制品有限公司,但未參與過頤和黃金的實際經營、管理,也從未參與過嘉頤實業和奔馬投資的實際經營、管理。
而說起失聯的副董事長李建新,他的故事也不少。李建新早期在天津廣播電視局工作,后下海經商,先后經營服裝廠、百貨大樓、房地產等。1999年,李建新涉足醫藥行業,創辦天津領先控股。2002年,天津領先控股借殼“中訊科技”上市,改名“領先科技”。
2011年,李建新成為秋林集團總裁,不過只擔任了短短5個月。10月份交棒到平貴杰手中。同年12月,李建新收到來自證監會的行政處罰決定書。因內幕信息交易領先科技股票,違法獲利37萬元,李建新被罰沒100余萬元。2012年,李建新把領先科技賣給了國儲能源掌門人陳義和。
直到2016年,李建新重返秋林集團,成為副董事長。那時,平貴杰在擔任近7年的董事長后已經卸任,李亞成為董事長一年有余。
2016年底,李亞收到上交所監管關注處罰。據通告顯示,秋林集團存在未按規定履行信息披露義務、通過出納個人銀行賬戶收取公司貨款1.18億元等諸多違規行為,上交所決定予以董事長李亞、財務總監潘建華、董秘朱寧三人監管關注處罰。
這里不得不提一下潘建華。潘建華既是秋林集團的財務總監,也是秋林集團副總裁。高管失聯事件發生后,潘建華一躍成為代行董事長。進入秋林集團之前,潘建華先后擔任黑龍江農墾總局牡丹江管理分局854農場23連教員、會計、糧油總廠財務科長等職務。
潘建華上任后第一個動作便召開董事會,對總裁、副總裁進行256萬元的薪酬補償,調整薪資標準為每人4.5萬元/月。
也就說,這個財務總監出身的總裁在公司發生重大財務問題后不僅沒有被問責,還升職加薪了。
一個集團內部的財務總監真的不知道集團大筆的資金是如何流轉出去的嗎?募集資金為何會轉入普通賬戶?資金去向不明又是否應承擔相應的責任?在相關監管部門數度的監管處罰下,有問題的高管為何依然能身居高位?這些問題,即便退市后,也需要秋林集團給出數萬股東一個答案。
04投資不過山海關?
在媒體圈和投資圈里有句笑談:“投資不過山海關”。一是不買東北股票;二是不投東北企業。
震驚全國的獐子島扇貝消失謎案、北大荒造假案、昆明機床造假案、輝山乳業財務造假等都發生在東北地區,秋林集團謎案的出現似乎再次印證了人們投資不過山海關的印象。
其實,近幾年東北地區的營商環境都在改善,只是具體成效如何,還待時間驗證。
說回到秋林集團,近120年的發展歷程中,“國企改制”是其分水嶺。
1867年,俄國人伊萬·雅闊列維奇·秋林靠往返中俄邊境銷售食鹽、藥品、肥皂等完成資本積累,創建伊·雅·秋林公司。業務不斷壯大后,秋林開設了百貨商店、肥皂廠、油漆廠、火柴廠、葡萄酒廠、農機廠等。
隨著中東鐵路的修建,1900年,秋林洋行在哈爾濱落地。它是中國東北地區早期經濟實力雄厚的外國工商聯合企業,也是中國境內第一家百貨商行。當時的秋林洋行主要經營高檔商品,如英國毛料、法國香水、美國食品等。
經過時代的洗禮,這家公司先后由沙俄資本家、英國匯豐銀行、日本商人、和前蘇聯政府經營。1953年10月有償移交中國,更名為中國國營秋林總公司,后來逐步轉手給當地經營。
這家哈爾濱乃至全國歷史最為悠久的百貨公司,曾經被賦予過全國文明經營示范單位、國家質量管理獎、中國商業名牌企業等各種榮譽稱號,被稱為“中華老字號”,其生產的大列巴、紅腸、格瓦斯等美食、飲料聞名全國。
它對當地的經濟影響深遠。用“秋林公司”命名地段沿用至今,圍繞秋林公司建設的商圈也被定名為“秋林商圈”。
1996年,秋林集團上市,成為當時黑龍江省唯一一家商業上市公司。1998年,哈爾濱市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同意秋林公司以哈爾濱秋林股份有限公司為母公司組建哈爾濱秋林集團。同年,“秋林股份”改為“秋林集團”。
2003年,東北振興戰略啟動,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實施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振興戰略的若干意見》指出,“走新型工業化道路,全面提升和優化第二產業”是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的主要任務。
在東北振興戰略的大背景下,中央對東北三省出臺了一些列傾斜政策,為了獲得來之不易的“國企改革成本”,三省都希望搶在規劃結束前,徹底甩掉困擾本省多年的國企包袱。隨后東北國有大中型企業加快了改革步伐,刮起一股“國企改制大躍進”的風頭。直到國務院國資委明確要求地方國企改革不許刮“變賣風”,不許“趕進度”,才轉變了國企改制的快速度。
當時秋林集團已經連續兩年虧損。
2003年初,哈爾濱市政府第五次市長辦公會上,決定為秋林集團引入溫州財團——黑龍江奔馬實業投資有限公司,埋下了秋林集團命運的伏筆。
秋林集團進入“國企改制時期”,民營資本入場。
2004年中旬,哈爾濱市國有商業企業產權制度改革工作會議上明確提出,今明兩年內,哈市國有商業企業將全部退出國有體制;國有資產退出95%以上,個別企業可保留少量的國有股份;5%-10%的企業在妥善安置好職工的前提下退出市場;4-3萬在冊職工全部退出國有身份,預計改革成本近9億元。2004年底,包括秋林公司在內的一批百貨企業將全部退出國有體制。
2004年哈爾濱市國資委將所持的國家股權以1.14億元轉讓給黑龍江奔馬集團,引來不少質疑之聲。老哈爾濱人痛心疾首,專家認為“以溫州模式主導秋林,不僅沒有對秋林文脈的繼承,更談不上發揚。如果與長年積累下的文化血脈斷然割裂,秋林還有什么樣的優勢可言?(奔馬集團)對秋林老品牌沒有深度挖掘,而是按一般商業模式經營,對秋林的歷史、品牌沒有思考,高中低檔同臺演出,四面出擊四面碰壁。”
同年,一篇《秋林老總何其多》的報道斬獲第十四屆中國新聞獎文字通訊類二等獎,講述了與其他家只有四五個老總相比,秋林集團卻有19個老總級人物,企業經理層嚴重臃腫。專業的評語是這篇報道精準地找到了國企改制報道的關節點——“國企改制不徹底,用人機制存在人浮于事的弊病”。
改制前后,秋林集團的財務狀況似乎并沒有好轉。2003年-2005年,秋林集團扣非凈利潤分別是-1.53億元、-0.92億元、-0.57億元。
秋林集團由國營改為民營之后,就開啟了多元化拓展之路。
2011年,頤和黃金入主秋林集團。秋林集團在百貨業和食品加工業業務板塊之余,又多了一個黃金首飾加工產業。2014年,秋林集團再度重金13.5億元裝入深圳金桔萊黃金珠寶有限公司。
之后,嘉頤實業成為秋林集團的第一大股東,平貴杰成為實際控制人,而秋林集團的主營業務也變成了黃金珠寶加工和批發。前述一系列迷霧重重的事件也來源于此。
2017年,靠百貨起家、并沒有高新技術基因的秋林集團試圖涉足通用航空、智能制造領域,擬設立10億元產業投資基金。
秋林集團作出這一動作的背景恰是哈爾濱市人民政府剛剛發布了《哈爾濱市促進通用航空產業發展的若干政策》。
黃金業務、航空業務的開拓最終將秋林集團拖向了訴訟深淵。秋林集團、深圳金桔萊因為金融借款糾紛被光大銀行起訴,又因擔保成為渤海國際信托股份有限公司與天津市濱奧航空設備有限公司金融借款糾紛案上的被告。
現在的秋林集團面臨退市、訴訟、債務逾期等諸多問題,頭頂光環的百年老店滿目瘡痍。
秋林集團的結局與東北的營商環境和企業自身的管理問題脫不開關系。企業的健康發展是一個綜合因素的作用結果。如果秋林集團改制時引入的是一家更懂秋林品牌文化的投資者,如果相關部門對企業的管理和監督更加嚴格,如果企業內部對高管更有暢通的監督渠道,秋林集團的結局會不會改寫?
遼寧省社科院產業經濟研究所所長張天維曾表示,東北企業被實力強大的資本投資、被產業資本并購,大致會產生兩個結果。一是雙方經過有機結合之后,競爭力加強,市場擴大,后勁無窮,直至成為享譽世界的大企業。還有一種結果是東北企業被投資、并購之后,被資本裹挾,一味地去強調利益和成本,忽視了其他一些更為重要的責任和義務,原來被寄予厚望的投資、并購也會扭曲、變形。
退市之后,秋林集團將會迎來哪種結果,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