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夢率消亡始末
二級市場為夢想狂歡的時候,一級市場的投資人為高估值心煩;二級市場沒有主題了,一級投資人照樣也坐不住。
這幾年流行的情況是,二級市場在定價時,把未來幾年的業績全部按兌現了來計算,當二級提前透支估值時,一級市場的定價肯定受影響,創業者的心態也會隨之波動。這就導致一級投資人很難辦,有人抱怨:“二級透支估值的做法傳導到一級,項目就變得很貴,我又嘗不到紅利,做投資時反倒要去投一個估值更貴的項目?!?
此外,二級市場透支估值的現象,有時不僅僅是透支估值,而是變成了強行創造價值。比如AI芯片火了,英偉達暴漲,國內就瘋狂找對標,最后發現某家公司AI芯片做得相對還可以,強行對標它就是中國的英偉達,然后各路買方都買這公司的股票。
當時有個一級投資人認為,這家公司目前的產品至少沒有取代英偉達的可能性,它只是在一些特殊場景和算力需求下有一些收獲,未來AI對它的帶動很小。但二級投資人懟他:“你們這幫做一級的,再怎么強調某某公司技術不行,可二級認可它的對標地位,它就是可以漲上去。我們做二級的不在乎對錯,只在乎掙錢與否,既然有標的就只能去炒?!?
但是當二級市場失去了炒作的焦點板塊,“市夢率”不在的時候,一級市場的投資人反而同樣焦慮,尤其是LP:估值錨不在了,一級拿什么去吸引后續輪次的投資人?大家都去卷早期,真的有那么多優質標的可投嗎?畢竟創業者也會盯著二級市場,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吸引,又有什么動力去完成從0到1的創新?
按常理來說,只有一級市場持續供應優質公司,二級市場才可能繼續繁榮,但實際上一級和二級有點像“雞生蛋、蛋生雞”的關系,有時是二級錨著一級的趨勢炒作,有時是一級錨著二級的風向來判斷估值,而這幾年無論二級市場是好是壞,有主題還是沒主題,一級投資人好像都沒法處在相對舒適的環境。
二級定價透支夢想,傷害了一級投資人?
顯然,當二級市場的定價透支夢想時,一級市場頗有不滿。在《風險投資史》提到,二級一級的估值錨有糾偏功能,但有時也會失效。對沖基金可以利用衍生品或其他手段來抵御泡沫經濟,而風險投資人別無選擇,只能寄希望于被投企業的價值會不斷上升,只能簡單地按現行價格不斷購買初創企業的股權。
書里還提到,這種對沖基金和風險投資之間的機制差異,還會因為投資人的心理差異而加劇。對沖基金從業者天生傾向于自給自足,而風險投資人最看重的是人際關系網,如果他們談論泡沫的風險,就要付出高昂的代價——一個公開質疑狂熱市場的投資人,會被認為是在破壞他人的派對。
不管是否會被當作一個掃興的人,對于此前二級市場炒作龍頭企業市夢率的現象,華義創投硬科技投資人方亮仍說出了他的隱憂:“如果沒有一個公平合理的定價、估值體系,龍頭戰法變成標準操作的話,這對于后續硬科技企業在二級市場的退出會造成很惡劣的影響?!?
方亮解釋,目前一級市場的硬科技投資,讓他們覺得國產替代已進入深水區,他們都在投早投小,投的都是專精特新小巨人,再也沒有龍頭可以給人投了,但是二級市場又指著龍頭,這個gap很可怕。之后要上市的硬科技企業都是偏細分的,沒有大平臺、大賽道,而資金不公正不合理地集中在少數龍頭身上,很難有資金去買入那些細分公司。
因此,一級投資人都擔心,現在投的這些專精特新小巨人到以后二級到底愿不愿意去買單,到底能不能給一個滿足他們退出需求的估值倍數。
照這樣的趨勢發展,其實未來一級機構要操心的事還有更多。方亮說:“未來我的退出可能不僅僅是上市本身了,甚至上市之后,我還要想辦法跟二級的買方去勾兌,要想辦法做市值管理,精力會越來越分散,我越來越沒法去回歸企業的所謂價值增長本身?!?
但有些市場參與者還有截然相反的擔憂,有險資的LP告訴我,現在看到越來越多的公司上市后遠遠達不到預期,幾乎上市即巔峰,核心還是在于對應的市場容量有限,這已經跟上不上市沒關系了。就如同投中網此前寫過的,當投資越來越“瑣碎”,你怎么還能期待此前的百倍、千倍回報?
他反而認為,市場化的科技創新,靠的就是二級市場的市夢率,只有泡沫夠大,才能有足夠多的人和智力來完成0-1的事情,比如撐住寧德時代,才能撐住新能源,項目-一級-二級的鏈條才能運轉起來,但國內的資本市場受限于各種原因,難以撐住以前的市夢率,因此雖然有著調低風險因子、鼓勵投資股權市場等一系列利好條件,他們對一級市場依然非常謹慎。
IPO監管趨嚴,怎樣才能以退定投?
說到底,一級投資人擔心的還是退出問題。
現在的一級市場可謂“冰火兩重天”,在二級市場的龍頭戰法下,在定價上把公司未來的業績都透支完后,也推高了一級項目的估值,而這些硬科技偏細分賽道的公司未來很可能沒法上市,就算上市也不一定有資金買賬。
而那些從此前在二級市場“風光”過的板塊,或者在商業化表現上一直不溫不火的賽道,面臨的困境可能更加具體和緊迫,估值降了也不一定有人愿意買單,比如有一些LP就告訴我,目前基本不看投醫藥的GP,二級表現太差,更別提SaaS這類盈利、退出前景都堪憂的賽道了。
那么一級投資人怎么應對這種局面呢?以退定投,成了很多人的既定思路,但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基金少之又少。
想在A股市場以退定投,很重要的一點是,不斷學習IPO監管政策的變化。我有個同學在投行做IPO項目,前陣子聽他說,這幾年他們接的案子確實少了很多,IPO難度陡增,光是倒查稅務,就勸退了很多企業。
除了財務問題,更核心的是現在監管嚴卡行業。在方亮看來,目前明顯的IPO監管趨勢就是——篩選真正有價值的硬科技企業。盡管日益趨嚴的監管政策讓很多投資人苦不堪言,但方亮認為這樣的變化其實有好處,這讓產業發展更健康,也倒逼投資人去研究企業的科技屬性。
在此前投中舉辦的成都天府科創大會上,一位國資投資人也表達了類似觀點,大意是雖然目前IPO情況不容樂觀,但這是客觀條件你沒法改變,能改變的只有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修煉“內功”上,多去發現那些真正有價值,能解決卡脖子問題的硬科技企業。無論是估值還是增長,其實現在都不是主流,要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科技投資。
嚴格的監管政策嚇退了一批想著上市圈錢的人。有些投資人和創始人就是鉆一級、二級套利空間的,他們明明知道項目質地不好,但指望上市套利?,F在監管嚴了,它倒逼投資人去主動判斷這個公司到底能不能上市,業務質地怎么樣,僥幸的空間更小了。以A股散戶居多的市場結構來說,如果監管篩選出真正有成長性的公司,也是在保護資本市場的參與者。
所以話說回來,這也是市場在逼問一級市場的投資機構,到底是要賺估值的錢,還是要賺成長的錢,以往美元基金的打法是把估值放一邊,只要可能有高增長,一切都好說。怎么判斷呢?投高管、投連續創業者、投看得見的商業模式創新。
后來人民幣基金的硬科技投資也基本復制了這個路徑,再加上美元基金也卷進了硬科技,因此不少項目被推到了天價。但天枰又不止有一端,往年硬科技投資還有一個普遍的問題,尤其是財務背景的投資人,也會偏好估值低業務又有些成長性的項目。
兩者共同的問題是,都忽略了這個公司是否有真正的硬科技屬性。但現在交易所嚴卡硬科技屬性,不是說你在業務上有成長性就可以了,它強迫你必須有真正的特色,如果沒有,純粹靠財務表現而上市已經很難了。
方亮發現,這幾年被監管打回來的,很少有嚴格意義上純虧錢的,很多公司一年凈利潤也有幾千萬甚至幾億了,但它的科技屬性一定是存疑的,都不用專門去盡調,在招股書里就能發現這一點,那股東一定也心知肚明。很多投資人喊他的項目是被冤枉的錯殺的,其實凡是被交易所打回去或勸退的,很少有冤枉的。
話雖難聽,但現實狀況可能確實如此。
“一級市場投資人往往fomo情緒太嚴重,大家都是好學生,天之驕子不服輸,但一級市場認賭服輸很重要。比如頭部企業已經發展起來了,你也知道自己投不進去了,只剩下腰部或尾部企業的時候,你有沒有勇氣承認,對不起,我錯過了,我不投了。如果你沒有勇氣,那么現在交易所倒逼你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