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0月，平安銀行一封被曝光的內部郵件，將力帆等四家車企送上了“破產”的風口浪尖。力帆曾對此回應：子虛烏有。

不過，還不到一年時間，這個“子虛烏有”的消息就發展成事實。

早在今年6月，力帆就因未能如期償還債務，被債權人申請進入破產重整程序。8月23日，力帆發布公告稱，力帆乘用車等 10 家全資子公司已被法院裁定受理重整，同時存在因重整失敗而被宣告破產的風險。

截至今年一季末，力帆股份總負債157.19億元，資產負債率高達85.93%。與債臺高筑相對應的，是力帆所剩無幾的凈資產。力帆最新公布的財報顯示，今年上半年其營業收入僅為15.84億元，較去年同期下跌69.42%，凈資產僅剩1.06億元。

藏不住的力帆還是迎來了自己的終局。

回想2017年，尹明善在新車發布會上賦詩并宣布退休：“后繼有人，力帆騰飛。力帆妖嬈，老尹逍遙。”如今，力帆沒有騰飛，82歲的老尹也無法逍遙，還被迫出山，并把25歲的孫女推向臺前。

尹明善一生都在與自己的命運抗爭，這股韌勁兒延續到目前，力帆仍在積極自救：擬引入重整投資人，資產總金額不低于200億元。

2020年多事之秋，自主品牌車企迎來洗牌潮。眾泰汽車也在9月1日晚間發布公告稱：破產重整申請已被法院受理。力帆們面臨的困境，也是中小汽車廠商的一個縮影。

01 摩托車發家的重慶首富

8月12日，重慶渝北區金開大道1539號，力帆廠區工人正在對廠區的建筑進行拆卸，辦公樓倒塌夷為平地，有媒體記錄了這一瞬間。“我們就等著安排了，到力帆其他廠或者給個賠償去干點別的。”一位老員工這樣說。

今年5月股東大會上，尹明善為大家打氣，他說希望力帆的汽車板塊能盡快恢復元氣。3個月時間力帆沒有創造奇跡，等來的結果是員工散場。

時間回溯到1990年代，力帆的前身——重慶轟達車輛配件研究所，這間只有40 平米的車間，9 名員工，尹明善分別拿出50萬元和100萬元投資技術開發，帶領員工創造了當時兩個“中國第一 ”：全國第一個100毫升4沖程發動機，以及中國第一個100毫升電啟動發動機。

當年54歲的尹明善可謂意氣風發。

九十年代的重慶以摩托車聞名，本土品牌嘉陵、建設是當地的巨頭，掌握著摩托車“心臟”發動機的大部分市場。大廠不愿把發動機賣給小零售商，部分小廠只好花高價從外地買來質量很差的發動機，以次充好。

尹明善看中機會，將建設集團的發動機配件以1400元的成本價買入，裝配成發動機再以1998元的價格轉手出售，賺取差價。得益于優良的質量和便宜的價格優勢，訂單飛一般的涌向尹明善，外地廠商往往需要提前幾個月打款，公司每個星期都得到機場包機發貨。

“要造出全中國、全世界沒有的摩托車發動機”，尹明善喊出響亮的口號。八年間，從生產發動機到研發自主品牌，“力帆摩托”以產銷發動機184萬輛、銷售收入達到38.5億元的業績，超過嘉陵、建設等品牌，產銷量一度是全國第一。

2001年，62 歲的尹明善以 5.5 億元凈資產躋身 2000 年福布斯50位中國富豪排行榜。

早年因“地主子女”的身份，高三因言輟學，勞改20年，尹明善可謂嘗遍心酸，當老師、做書商，后轉型摩托行業，他對自己要求極為苛刻。尹明善身上的書生氣、不服輸的性格使他一再突破自己的局限，他說“要像騎士堂吉訶德那樣，手持長矛，向命運的風車挑戰”。

當時摩托車行業許多領先新技術，如水冷、多氣門、電噴、雙燃料、二次燃燒、大排量等也被力帆率先開發出來。

2010年，尹明善帶領力帆成功登陸A股，市值達到100億元。

善于觀察的尹明善從摩托車市場找到了機會，只是機會之下也潛藏著危機。

02 轉型汽車制造，兩次潰敗

2003年，各地限摩禁摩政策的出臺，迫使摩托車銷量迅速下滑，“摩托論斤賣”的行業紅利消失，這是力帆摩托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彼時汽車產業崛起，家家以有輛小汽車為自豪，尹明善開始把目標轉移到汽車市場。先后收購重慶專用汽車制造廠股份，改商標為“力帆牌” ，2005年拿到汽車生產資質，并開始在北碚建設轎車生產基地。

造車并非易事，尹明善的策略是以模仿為主。2006年力帆第一款轎車“力帆520”在重慶亮相，開了個好頭，成為當時中國經濟型轎車的明星車型。2009 年又推出力帆 320 ，此外觀風格模仿寶馬 MINI，“低配版寶馬”因此走紅，巔峰時期單月銷量 7000 輛。

圖注：酷像寶馬的力帆 320

模仿造車成本低、風險小、周期短，讓力帆嘗到甜頭，也讓他在模仿的路上一去不回頭。此后又相繼推出模仿寶馬 3 系的力帆 620、模仿福特 S-Max 的軒朗，模仿豐田漢蘭達的力帆 X80。

此時的尹明善已是70歲高齡，他再也沒有了年輕時的創新精神，這也給力帆埋下了失敗的種子。

自2009年開始，中國品牌汽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競品車型不斷增多，人們對車的舒適性、安全性也提出了更多的要求。同以摩托車起家的吉利汽車不斷跑馬圈地，搶占細分市場，并以18億美元的天價收購了沃爾沃100%的股份，成為國產汽車品牌的一匹黑馬。

依舊走模仿老路的力帆開始掉隊，沒有驚艷的產品，缺乏核心技術，銷量和利潤雙雙下降。2014年，力帆自成立以來第一次虧損2395萬元，造車十幾年，力帆汽車累計推出28款車型，只有1款在售，27款停產或者停售。

折戟燃油車，尹明善并不甘心，他繼而轉向風口中的新能源汽車，試圖扭轉局勢。

2015年，力帆股份發布了總額52億元的“史上最大”增資方案，正式布局新能源。

2015年6月聲勢浩大的新車發布會上，當時還是力帆總工程師的陳衛用“瘋狂”來形容力帆，“力帆比較瘋狂，我們的產能計劃是30萬，建了一個60億瓦時的電池廠，在國內只有比亞迪有同樣的水平。”

年輕時敢想敢拼的尹明善又回來了。他站在股東大會上，聲音洪亮聲稱不僅要造車，還要涉足共享汽車、無人駕駛。

然而步子還沒邁開，力帆在隔年就被曝出“新能源汽車騙補”，力帆股份2395輛新能源車不符合補貼條件，涉及騙取中央財政補助資金1.14億元。騙補的結果是，力帆此前的相關補貼全部被撤銷，2016年的中央財政補助資金預撥資格也被一并取消。

信譽嚴重受損的力帆再次站在危機的邊緣。

有媒體報道，新能源汽車補貼占據了力帆股份2015-2018年間累計凈利潤的90%，失去政府補貼的力帆股份資金鏈告急。

2018年，力帆營業收入110億元，同比下降12.6%；扣非凈利潤則虧損21.49億元，同比下跌1047%。

雪上加霜的是沒有核心技術，力帆新能源汽車也頻繁出現電池嚴重衰減、設計缺陷等質量問題，導致大部分車輛出現故障，需長期維修，甚至無法運營。

2015到2018年，力帆新能源汽車銷量節節下滑，分別為14874輛、5550輛、7738輛、10166輛。到2019年前5個月，力帆新能源車銷量僅為1011輛，同比暴跌57.77%。

元老牟剛也未能將困境中的力帆拉出泥潭，年近八旬的尹明善不得不再度出山，他為員工打氣，“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

這時的力帆已陷危局，年邁的尹明善無疑在打一場最艱難的仗。

03 賣房賣廠賣球隊賣地，瘋狂自救

2019年，力帆實現營業收入74.5億元，凈利潤同比大幅下滑至-46.82億元，這一年力帆虧掉了上市以來全部凈利潤。不僅如此，同年上半年的財報顯示，其流動負債已高達192.83億元。從2018年開始，就不斷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經銷商紛紛前往力帆總部維權，稱產品質量差、拖欠支付建店補償。

為了扭虧為盈，力帆出售子公司力帆汽車、15萬輛乘用車項目的生產基地等相關資產，獲得的非經常性損益為24.03億元，這使得力帆在2018年短暫地從巨虧21.5億元轉為盈利2.53億元。

但這仍是杯水車薪，比起經營虧損、債務壓頂，失去造血能力才是力帆最致命的問題。

2020年一季度，力帆股份流動負債137.22億元，其中短期借款77.23億元，一年內到期的非流動負債13.52億元，一年內力帆需償還的短期債務就有90.75億元。相對來說，流動比率僅有0.4%，毫無償還能力。

近兩年，力帆將能賣的資產盡數變賣，包括將重慶力帆汽車有限公司100%股權賣給車和家（理想汽車）獲得6.5億元，以及將乘用車生產基地轉讓給重慶兩江新區土地儲備整治中心，預計獲得33.15億元資金。

早在2000年，尹明善就以5580萬元的價格，收購了重慶前衛寰島紅巖足球俱樂部，組建重慶力帆足球俱樂部。這些年兩次買球隊，加上建基地運營投入，力帆在足球的總投入已超過3億元。

尹明善有足球情懷，最終忍痛將其轉讓給北京一家國際互聯網金融投資公司，轉讓價格在1億元左右，好在該公司接受了尹明善提出的“球隊至少在重慶待3年”的要求。

賣房賣廠賣球隊賣地，每一次出售，都是冰冷的閘門，轟隆隆落下。

相比汽車，力帆的老本行摩托車業務要樂觀得多。摩托車業務2019 年前三季度銷量 44.38 萬輛，同比下降 13.97%。但在中國摩托車品牌銷量排行榜上，仍然穩坐前三名。

尹明善在2019年年度股東大會說，“一個企業永遠都會有困難，但一定要咬牙克服堅持”。他的想法是還債，然后將公司業務重新回到摩托車板塊上。

除了自救，重慶政府也為力帆使出渾身解數。

力帆汽車之于重慶也有著重要的意義。2018 年，重慶市百強企業排名，力帆汽車排在第 10。汽車，更是重慶市的頭號支柱產業。重慶連續兩年 GDP 增速有所下滑，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汽車產業拖了后腿。

重慶政府并不只一味給錢輸血。2019年政府召集地方金融辦以及相關銀行機構債權人，幫助力帆汽車成立債委會，要求各銀行“不抽貸、不壓貸、不斷貸”，為的就是防止力帆資金鏈斷裂。

雖努力自救，但命運并未對力帆垂青。今年上半年，受疫情影響，內銷市場競爭加劇，傳統銷售渠道不斷萎縮，力帆2020年上半年凈資產僅剩1億元。此時的力帆已“賣無可賣”。

8月23日力帆發布公告，稱公司以及10家子公司已被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裁定受理重整，公司存在破產風險。之后力帆股份股票停牌一個交易日，8月25日恢復交易，同時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簡稱改為“*ST力帆”。

8月25 日至 28 日，力帆股價已連續 4 個交易日開盤一字跌停。僅僅 4 天，力帆本就不高的市值蒸發了 10.78 億元。

不過從8月31日起，*ST力帆開盤后又接連漲停，到9月2日，3個交易日上漲16.06%。截至9月4日收盤，*ST力帆盤中打開漲停，報收4.55元，成交1.15億元。

對于股價異動，*ST力帆表示，為統籌推進力帆股份重整，現面向市場公開招募重整投資人，要求重整投資人資產不低于200億元。

這樣苛刻的招募要求引發吐槽：“自己都快退市分文不值了，居然還要求別人要有 200 億元？”

04 何去何從？

今年7月，力帆汽車2020年傳統乘用車銷量1168輛，同比下跌94.55%，新能源車銷量612輛，同比下跌57.62%，乘用車板塊接近停擺，僅靠摩托車和發動機業務苦苦支撐。

此前的4月，尹明善已經宣布將公司大權交給25歲的孫女尹安妮。目前仍為在讀研究生的尹安妮，為此專程休學一年回國熟悉公司業務。尹明善直言，“現在企業比較困難，所以要求她回國在企業歷練，幫助企業紓困。”

尹明善有一兒一女，都未能順利接班，對于這位年輕的富三代，能否扛起重任，外界看法不一。

一將功成萬骨枯，尹明善將力帆摩托送上頂峰，又折戟于汽車，八旬老尹終不能過上他逍遙的退休生活，危機感如影隨行。

坊間評論稱，歸根結底，一味模仿、缺乏創新、無核心技術、不重研發才是力帆汽車失敗的根本原因。

此前平安銀行所曝光的獵豹、眾泰、華泰汽車們也已隱藏不住危機，困難重重。以模仿保時捷走紅的眾泰汽車走上與力帆一樣的老路，今年5月更是爆出“借殼”上市，使62億商譽一夜間化為烏有。

模仿真的是國產汽車的原罪嗎？吉利最早車型“豪情”，對照的是風靡一時的夏利，而天津一汽生產的夏利，本身就是從日本引進的車型，只不過它們中有的奮起直追，不斷創新，努力擺脫原罪，扛起自主品牌的大旗。

2020年9月1日下午，上交所公布了吉利汽車在科創板上市的招股說明書，這意味著，吉利汽車將很可能成為“科創板整車第一股”。

相同的起點，不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