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人,都去沙特找母基金了
2025年初冬的利亞得,沙漠夜色溫冷。
11月5日-8日在這里舉辦的以“全球機遇目的地”為主題的Biban Forum 2025,吸引了113個國家超10萬人參會。在大會的“初創之門”(Startup Door)專區,來自66個國家的1021家創業公司獲得了向投資機構進一步展示的機會,會期內簽署的MoU(合作備忘錄)總額逾101億美元。與此同時,沙特向20多國、百余名創業者授予了“高級居留權”(Premium Residency),允許他們在當地落地發展。
沙特引才吸資的操作背后,藏著的是沙特資本的全球野心。自2019年起,一張由沙特資金編織的全球創投網絡正在鋪開,而其中的關鍵樞紐之一,是2018年成立的Saudi Venture Capital Company(SVC)。
這家公司隸屬于沙特中小企業銀行(SME Bank),后者是沙特國家發展基金(National Development Fund, NDF)體系的一部分。SVC的使命是通過母基金投資與直接投資,為從種子輪前到pre-IPO階段的初創企業和中小企業提供可持續融資。
截至2025年11月初,SVC已通過母基金模式投資全球包括易達資本在內的63只基金,這些基金一邊投沙特本土初創公司,一邊幫自己國家的初創敲開沙特市場的大門,形成了典型的“以投引投、招商返投”模式——資本流入的同時,也帶來了技術、項目與市場的反哺。
正如SVC董事Nabeel Koshak所言,“這是一場全球游戲。”通過這一體系,SVC間接支持了全球超過1200家初創企業。
資本與創業的流向正在改變——錢,正緩緩流向中東。
沙特SVC,63只基金串起五洲
SVC是沙特2030愿景改革中用于激活創業生態的重要抓手。
與傳統VC直接投資初創企業不同,SVC主要扮演“母基金”(Fund of Funds)的角色,通過投資風險投資基金、私募股權基金、創業加速器等方式來間接支持創業公司。
七年間,SVC已經出資支持了逾60只基金,遍布中東、亞洲、歐美等地。據SVC最新影響力報告披露,截至2025年初SVC累計承諾投資額已達10億美元,撬動合作伙伴共同組成約48億美元的資金池。
通過這些基金,SVC將資本之手延伸到全球各大創業高地,構建起一個以沙特為中心的“創投朋友圈”。
一方面,SVC是中東本土創投機構的出資人。比如,中東北非知名VC基金Global Ventures的第三期基金就有SVC的身影。該基金規模1.5億美元,主投沙特及中東、北非、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早期科技創業公司,涵蓋供應鏈、農業科技、企業云、人工智能等領域。
另一方面,SVC也將資金投向全球頂尖投資機構。2024年5月,SVC宣布向美國增長型私募巨頭General Atlantic管理的一只基金投入3000萬美元,借助國際大牌PE之力帶動全球資本關注沙特本土的成長型公司。
SVC投資版圖中當然也少不了中國元素。一家總部設在利雅得和北京兩地的跨境創投基金“易達資本”(Yida Capital)便是SVC全球朋友圈中的一員。
易達資本由華人團隊創立,是首個深耕中沙兩地市場的跨境創投基金。2019年起,這支團隊在利雅得設立辦公室,扎根沙特、輻射整個海灣地區。與當地產業政策高度契合的是,他們提出要“以在亞洲市場已被驗證的技術、產品和商業模式,共同打造沙特及中東北非地區的技術生態系統”。
在SVC等本土資本的推動下,易達資本正成為連接中沙創新生態的重要橋梁。它既是幫助亞洲創業公司“走出去”的橋頭堡,也是讓沙特資本“走進來”的關鍵通道。
除SVC外,沙特主權基金PIF旗下的母基金平臺Jada也長期持有易達資本的份額——先后出資其一期約4億美元基金和目標規模10億美元的二期美元基金,成為最重要的LP之一。依托這股來自利雅得的資本,易達資本正在中東鋪開一張更具產業深度和國際跨度的投資地圖。
截至目前,易達資本已投資逾20家企業,分布在中國、東南亞、印度及歐洲等地,其中既有來自上海、浙江、無錫、內蒙古的制造與科技公司,也有新加坡、班加羅爾等地的創新團隊。通過跨境網絡的牽引,這些企業正加速在沙特及更廣泛的中東北非市場落地,同時也推動部分中東項目反向進入亞洲。易達資本的投資足跡已覆蓋物流、云計算、能源與金融科技等關鍵領域。
在物流領域,易達推動極兔中東(J&T Express Middle East)與沙特郵電集團(STC Group)展開合作,搭建起覆蓋海灣多國的快遞與倉配體系,為當地電商市場提供了底層基礎設施。
在數字經濟板塊,易達協助中國云計算企業與STC共同建設本地云平臺,推動沙特從“算力進口”轉向“本地自控”。
金融科技方面,易達領投中國華盛集團(Valuable Capital)及其沙特子公司Sahm Capital約4800萬美元融資,后者成為首批獲得沙特資本市場管理局(CMA)全牌照的國際金融科技公司。
與多數仍將中東視為“募資地”的亞洲GP不同,易達資本真正扎根中東,形成了“跨區域投資、雙向落地”的循環模式。它帶去的不只是資金,還有成熟的產業經驗和運營方法——幫助亞洲企業在沙特本地化,也推動沙特資本與項目學習亞洲經驗,探索反向投資的可能。
同時,易達資本也在推動中國政府在這場“中沙合作”中發揮更大的作用。2025年10月30日,在沙特利雅得舉辦的第九屆Future Investment Initiative(FII)大會上,天津濱海新區人民政府與易達資本在PIF國家發展部及其母基金Jada Fund of Funds的見證下,正式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宣布啟動總額約8000萬美元的投資合作。
可以說,從易達資本的路徑上,可以清晰看到沙特LP“以資換產”的邏輯:一手將資本投向最活躍的亞洲GP,一手通過GP讓技術、企業與模式在沙特生根發芽,為這片新興市場注入新的增長引擎。
截至2015年11月初,SVC已經直接或間接投資了1200多家初創企業和中小企業,覆蓋電子商務、金融科技、醫療健康、教育科技、交通物流等關鍵領域。
距離沙特的“2030愿景”只剩最后五年,沙特的中小企業發展已進入加速沖刺期。沙特中小企業局副局長Sulaiman Alturaif在Biban Forum會場時表示,中小企業已成為沙特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目前為全國貢獻了約64%至65%的就業崗位,總計800萬個工作崗位。
自2016年提出“愿景2030”以來,沙特將中小企業產值占GDP比重提升至35%作為核心目標,而這一數字已從2016年的20%上升至如今的28%左右。與此同時,中小企業與創業者的數量也從2016年的約50萬家,增長至目前的160萬家。
在融資渠道上,沙特的中小企業也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擴張。Alturaif指出,2016年中小企業在沙特國內信貸市場的占比僅為2%,如今已上升至10.8%,融資總額超過4200億美元。
過去十年間,沙特風險投資市場從無到有,逐步建立起支持創業與創新的完整金融體系。
“返投”潛規則,沙特LP主導的資本游戲
SVC全球出資布局的背后,有一個創投圈都十分熟悉的策略——“返投”。
沙特作為LP出資海外基金,并非做無條件的“沉默的金主”,而是希望這些資金能夠“繞一圈再流回”沙特——要么以被投企業在沙特設立業務的形式“返程”,要么以基金直接投資沙特項目的形式落地。本質上,這是沙特利用資本吸引技術和項目落地的一種招商杠桿。
科沙克在宣布SVC投資美國General Atlantic時就指出:SVC投資GA基金是其“投資基金計劃”的一部分,旨在“吸引全球頂級基金管理人投資沙特本土公司,并帶動后期資本進入”。
換言之,沙特資金投給GA,不僅期待GA在歐美捕獲高增長公司,也希望GA未來能投出“沙特的亞馬遜或谷歌”。
這種帶著“附加條件”的LP思維,同樣體現在對易達資本等合作伙伴的要求上。易達資本創始管理合伙人李晉吉曾言,他們與Jada的合作建立在一個共同理念上:以沙特為據點,把亞洲成熟的科技和模式引入中東,幫助沙特和更廣泛MENA地區建立起繁榮的科技生態。
沙特LP要的不僅是財務回報,更是將國外優質項目“引進沙特”所帶來的產業價值。
這種“返投”潛規則在沙特創投圈已見成效。越來越多國際企業正在將區域總部或重大業務落地沙特。總部位于阿聯酋迪拜的社交娛樂獨角獸Yalla Group宣布將于2026年上半年在利雅得設立地區總部;與此同時,聯想Lenovo亦于2025年8月確認將在沙特設立區域總部并建設制造基地;再如美國資產管理公司Bank of New York Mellon(BNY)已獲授權,在利雅得建立中東總部。
就在2025年11月12日,商湯科技官方宣布,其與沙特國家主權基金(PIF)共同成立的合資公司商湯沙特(SenseTime MEA),近日與沙特國王大學(King Saud University)達成戰略合作。
商湯正以中國國產芯片打造當地智算中心,直接推動沙特從“算力進口”轉向“本地自控”。這一基建項目不僅覆蓋智慧城市、醫療等六大核心領域,更通過與沙特國王大學合作,將智能課程設計、AI輔助教學引入本地教育體系,形成“技術-人才-產業”的閉環。
不久前,沙特投資部官員透露,已有超過780家國際公司獲得許可,將他們的中東總部遷至利雅得。這些企業涵蓋科技、游戲、快消等領域,其中不乏中國企業的身影。顯然,沙特通過資本和政策的雙重吸引,正將全球各地的創新力量往本土集聚,形成以沙特為圓心的創新環流。
今年Biban論壇上推出的“創業居留”新政更是這一思路的延續。自2019年沙特推出類似“綠卡”的Premium Residency制度以來,首次批量授予創業者特別居留證,給了100多位外籍創始人。
拿到身份,這些來自五大洲的創始人可以更便利地在沙特開展業務,享受在沙特定居、經商、購房等權限。這體現了沙特吸引全球創新人才、打造競爭性創業生態的決心。
有了身份、有了資金扶持,接下來就看這些創業者能否扎根沙特市場,為本地帶來新技術和就業機會了。沙特方面也直言不諱,歡迎他們將創新“本土化”:在論壇期間,沙特分別同日本經濟產業省、中韓創業機構、新加坡企業發展局等簽署了一系列國際合作MoU。這些協議覆蓋創業支持、知識與技術轉移、加速器和聯合孵化器建設等內容,并旨在為這些國家企業提供進入沙特市場、加強本地化發展的通道。
可以預見,未來幾年還將有更多類似易達資本這樣的境外基金管理人,因沙特LP的出資而把項目源源不斷地送抵沙特。
SVC本身也擁有“共同投資”(Co-Investment)機制,直接與天使投資人及早期創投機構一起投資沙特本土初創企業,從而進一步放大“返投”效應。沙特作為LP不只是資本提供者,更通過主動參與初創公司投資,將全球創投版圖的一環引向本土。
這場游戲里,沙特是規則的制定者。
中東長錢崛起
沙特并非孤例。放眼整個中東海灣地區,一股由“石油美元”轉化而來的創投熱潮正在席卷而來,改變著全球風險投資的資金版圖。
自2022年以來,國際油價的高漲令中東產油國財政盈余激增。沙特、阿聯酋、卡塔爾等國主權基金的資產規模水漲船高——其中沙特公共投資基金(PIF)2025年8月的在管資產就達到了9130億美元,巨額的盈余正促使中東尋找新的投資出口。
與此同時,全球創投行業在美聯儲加息與經濟不確定性影響下陷入低迷,歐美傳統LP紛紛收緊對子基金的投入。資金供需的此消彼長,使得中東的“長錢”與全球創投市場產生了罕見的共振:一邊是美資LP撤退,另一邊是海灣資本迅速填補空白。
在這股浪潮中,沙特公共投資基金PIF的活躍程度尤為突出。自2017年以來,PIF已直接或間接投資超90家企業,覆蓋逾13個行業領域,并在2018年設立Sanabil Investments,專投早期與科技項目。
PIF的投資布局橫跨全球——從參與軟銀愿景基金,到投資Lucid Motors、Take-Two Interactive、Magic Leap等創新公司——通過資本擴張為“后石油時代”儲備科技動能。
與此同時,PIF與中國科技企業深度聯動,聚焦合資共建實體項目在沙特落地。它聯合商湯科技打造本地智算中心,以國產芯片為核心支撐,為沙特智慧城市、教育科研領域注入智慧動能;攜手聯想布局區域總部與制造基地,實現服務器、終端設備的本地化量產;同時聯合TCL中環、晶科能源、遠景科技等新能源企業,密集布局光伏、風電等綠色能源產業鏈。
與傳統華爾街LP相比,中東資金往往兼具“國家戰略”屬性。在投資時,他們更重視產業協同和本土發展的長期效應,而非短期財務回報。近年來,沙特和阿布扎比的主權基金相繼進入私募信貸(Private Credit)等新領域,以彌補銀行體系信貸缺口,支持民營經濟與中小企業融資。
從更宏觀的角度看,中東“長錢”入局創投,是全球資本循環模式演化的縮影。
上世紀70年代的“石油美元循環”,主要是將盈余資金投入歐美債券與藍籌資產;如今的新一輪循環,則更多流向科技股權和創業投資領域。沙特的利雅得與阿聯酋的阿布扎比,正在崛起為全球資本與創新交匯的新中心。
目前,沙特PIF已在中國內地與印度設立辦事處;而阿布扎比的Mubadala投資公司也已在北京設點,直接開展對華投資與基金合作。
中東主權基金不再甘于幕后,而是以LP、GP、聯合投資方的多重角色,走向全球創新市場前臺——既投資頂級基金,也攜手地方政府與產業方設立聯合基金,推動資本與技術的雙向流動。
結語
在國內募資環境趨緊、監管趨嚴的背景下,來自中東的“長線”LP成為了市場的新變量。這場資本遷徙,并非簡單的“中東招商”或“資本返投”,而是一場你情我愿的全球資本再配置。
對中東而言,中國的產業能力、供應鏈經驗與創業土壤,是其構建“后石油時代”經濟結構的現實模板;而對中國的創投機構與企業來說,中東的長期資金與政策空間,則是延伸產業半徑、對沖國內周期的天然出口。
資本的流動因此帶有新的互惠邏輯——不再是資金與項目的單向輸入,而是一種雙向嫁接:中東輸出資本,中國輸出產業與技術,雙方在風險投資的語境下完成互相賦能。
當資金從沙丘流向東方,產業的熱度又反向傳導回中東,這場跨地域的資本共振,正在重塑全球創投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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