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哈哈“代工門”事件4大追問，宗馥莉葫蘆里賣的什么水？

因為娃哈哈純凈水“背刺”代工廠今麥郎一事，牽出來的“代工門事件”越來越有趣了。

雖然娃哈哈5月15日官宣和今麥郎的代工合作因為“個別批次純凈水未通過出廠抽樣檢測”的原因已經中止。但是今麥郎董事長范現國也回應稱：“今麥郎和娃哈哈的合作始于2024年5月，終止于2025年5月，今麥郎總共給娃哈哈生產了5000多萬箱水，乘以24相當于有12億瓶，占到今麥郎10%左右的產能，每瓶凈利潤僅2分錢。”

此外，除了今麥郎為娃哈哈代工，娃哈哈還被媒體挖出超市中賣的娃哈哈純凈水，不少均為宗馥莉從2003年起就實際控制的“宏勝系”代工。而據“野馬財經”統計，除了“宏勝系”之外，還有A股公司珠海中富（000659.SZ）三家下屬企業、南寧景鴻源、新疆冰西域等合計17家企業為娃哈哈提供代工服務。

屋漏偏逢連陰雨。5月20日，農夫山泉（9633.HK）董事長鐘睒睒在杭州召開年度股東大會上表態——“不反對代工，但農夫山泉目前的所有產品是無法代工的”。此言論一出更是讓外界熱議：既然是代工，那是不是直接“去中介化”，去買今麥郎或者冰西域等代工企業生產的水性價比更高？畢竟，今麥郎藍標水才賣1元/瓶，而娃哈哈純凈水終端售價在1.5-3元/瓶。

與此同時，據《21世紀經濟報道》統計，截至目前，今年以來娃哈哈已經關停18家工廠：分別是：深圳娃哈哈榮泰實業有限公司、大理娃哈哈飲料有限公司、重慶娃哈哈廣盛飲料有限公司、吉安娃哈哈乳品有限公司、陜西娃哈哈乳品有限公司、雙城娃哈哈乳品有限公司、南京娃哈哈飲料有限公司、沈陽娃哈哈榮泰食品有限公司、天津娃哈哈食品有限公司、衢州娃哈哈啟力飲料有限公司、廣元娃哈哈飲料有限公司。左手關閉工廠、右手合作十余家代工廠，“企二代”宗馥莉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水？

“代工門”背后誰受益？

根據自媒體“食品內參”披露，和今麥郎簽訂代工合作的主體是：杭州宏誠，而這是一家由宗馥莉實際控制的宏勝飲料集團100%持股的公司。

值得注意的是，早在宗慶后還在世的時候，宗馥莉就在2003年創立宏勝飲料集團，并曾對外宣稱“老爸宗慶后是‘天使投資人’，給了1000萬美元啟動資金”，宏勝飲料主營娃哈哈飲料OEM代加工業務。一時間父女兩人的“老爸不過問，女兒不求助”約定還被傳為佳話。

但從法律意義上來說，宏勝飲料集團與娃哈哈毫無股權關系。穿透股權結構顯示，宏勝飲料集團原本是由注冊在英屬維京群島的恒楓貿易（BVI）持股98%和浙江恒楓投資持股2%，此后變更為恒楓貿易（BVI）100%持股，以上公司均由宗馥莉實際控制。宗馥莉此前在宏勝飲料擔任董事長一職，但去年7月，宗馥莉職位變更為執行董事。

而娃哈哈集團目前的股權結構是：杭州上城區國資委為第一大股東持股46%，宗馥莉從宗慶后處繼承了29.4%的股份為第二大股東，此外，職工持股會持股24.6%。

而且，“野馬財經”發現，不止與今麥郎簽訂代工合作的主體不是娃哈哈集團，與17家代工廠簽約的主體全部都不是娃哈哈集團。根據娃哈哈維權員工的統計，與17家代工廠簽約的主體主要為：杭州宏誠食品飲料有限公司、宿遷恒楓食品有限公司、宿遷恒楓飲料有限公司，股權穿透后為分別為宏勝飲料集團控股或者持股公司、恒楓貿易（BVI）下屬公司。也就是宗馥莉實際控制的“宏勝系”，但是與娃哈哈沒有股權關系的公司。

代工企業及委托方統計表（點擊看大圖）

但詭異的是，這些委托方下的訂單卻是生產娃哈哈純凈水，那么獲取的利潤將來也是進入委托方體內，娃哈哈沒有參與到利潤分配中。根據娃哈哈員工向“野馬財經”提供的2份加工承攬合同顯示，包含13%稅率的代加工費均為每瓶0.185元。而今麥郎的合同則顯示，其含稅代加工費更低廉，每瓶僅為0.178元。去掉成本，按照娃哈哈瓶裝水的終端售價計算的話，其中的利潤是極其可觀的。

圖源：來源自媒體“食品內參”

“代工門”誰受損？首當其沖是員工

在代工工廠的產能起來之后，幾乎與此同時，娃哈哈關停了深圳、大理、重慶等多地的18家工廠。如此一來，眾多娃哈哈工廠的一線員工成為了改革的“埋單者”。

據新媒體“紅星資本局”援引陜西娃哈哈乳品有限公司15年老員工投訴稱，自2月16日停產至今，員工的收入開始縮減。正常生產時，每月到手有5000-6000元，如今只有1000多元。公司安排他們調配至內蒙、武漢和西寧等地的娃哈哈其他分公司工作，或者去做廠區后勤工作，如食堂、門衛和綠化等。對于無法外出工作的，公司目前沒有生產任務，可以按照當地最低工資標準的75%給予1573.5元/月的稅前工資，累計可以申請2個月。至于停產原因，《工作安排方案》明確寫了是因為股東爭議問題，生產線暫時停產。

根據工商資料APP天眼查顯示，陜西娃哈哈只有2個股東：注冊在境外的榮泰企業有限公司持股60%，是一家私人股份有限公司。另一股東為浙江啟力投資有限公司持股40%，實控人為宗馥莉。

而另一家成立已經17年的衢州娃哈哈啟力飲料公司，也于今年3月11日注銷，工商資料顯示注銷原因是“股東會決議解散”。據《21世紀經濟報道》援引衢州娃哈哈的說法，“衢州工廠有3條生產線，其中2條為純凈水生產線，另1條為飲料生產線，該廠員工在100多人左右，工廠效益其實不錯。”

而衢州娃哈哈啟力飲料公司有兩大股東：廣元金信投資有限公司持股75%，其余的25%則由盛佳集團持股。其中，廣元金信分別由宗馥莉持股60%，杜建英持股40%。而杜建英則為宗慶后重要的左膀右臂、娃哈哈“元老”。

沈陽娃哈哈榮泰食品有限公司的股權結構也與其他被關停工廠類似：股東及董事會成員有宗馥莉之外的其他人。同樣為境外公司榮泰企業持股60%，宗馥莉獨資的浙江啟力投資有限公司持股40%。該公司三位董事分別為杜建英、宗繼昌、宗婕莉。主要成員中，除了宗馥莉，還有一位來自宏勝飲料集團的嚴學峰。

被關停的雙城娃哈哈乳品公司，股權結構與沈陽娃哈哈榮泰公司完全一致。董事分別為杜建英、宗繼昌。除了宗馥莉之外，公司主要成員還有宏勝飲料集團的祝麗丹、丁秀娟，以及嚴學峰。

研究被關停的18家全國各地的工廠，股權結構上均不是“宏勝系”公司，而“宏勝系”麾下的杭州宏誠、宿遷恒楓食品、宿遷恒楓飲料則在全國各地與17家代工廠展開合作。

員工統計去年代工企業產量（點擊看大圖）

此外，娃哈哈集團官宣正在天津、懷化、鄭州、南京、成都、貴陽等地布局18條高速水線。而這18條高速水線所屬11家項目公司，經《21世紀經濟報道》調查不少為“宏勝系”公司：如成都宏勝恒楓、廣州恒楓飲料、貴陽宏勝恒楓。

此消彼長背后，娃哈哈“接班人”宗馥莉的布局已經顯山露水：一場向“宏勝系”戰略轉移的戲碼正在上演。

除了主營業務，娃哈哈集團員工自發成立的“娃哈哈維權會”對《中國工業報》稱，2024年8月份開始，娃哈哈集團員工陸續被要求終止與娃哈哈集團的合同，改為與宏勝飲料集團簽訂勞動合同，而且，員工在娃哈哈集團歷史上享有的“干股分紅”待遇被徹底取消。

此外，娃哈哈集團的重要銷售公司浙江娃哈哈食品飲料營銷公司、杭州娃哈哈宏輝食品飲料公司，也在去年年末變更為杭州宏宸營銷有限公司100%控股，而杭州宏宸由宏勝飲料集團全資持有。

《21世紀經濟報道》還稱，2025銷售年度，娃哈哈西藏、青海兩省經銷商調整為與拉薩宏勝銷售公司合作，黑龍江、吉林、甘肅、寧夏等12個市場經銷商調整為與杭州宏勝銷售公司合作。而這2家公司也均由宏勝飲料集團100%控股。

“代工門”背后

國資、消費者也在悄然“埋單”？

在輿論沸反盈天的時候，娃哈哈國資股東的態度卻不明朗。而從公開數據來看，這些年娃哈哈并沒有給國資貢獻太多分紅或者投資收益。

根據中誠信國際的一份2024年度跟蹤評級報告顯示，作為娃哈哈的第一大股東，杭州上城區國資持股46%，2021年-2023年對娃哈哈集團的投資收益為0，賬面價值僅有2.42億元。

中國食品產業分析師朱丹蓬認為，2021年-2023年，娃哈哈營收最低都有500億。以五百億的規模，不太可能說沒有利潤。飲料行業純利五到十個點是最正常的，那作為最大股東，沒有參與到分紅中，可能是他們之前有一些協議約定，或者說有一些共識，我們不得而知了。

宗馥莉接班后進行大刀闊斧改革背后，2024年，娃哈哈集團營收重回高光時刻。

娃哈哈集團2024年全國銷售工作總結大會上，宗馥莉宣布，2024年營收回到700億元區間，較上年增加200億元，漲幅約40%。

2013年，娃哈哈的銷售規模近783億元，在當時創下歷史新高，2014年，娃哈哈的營收為728億元，為歷史第二高。

雖然財報數據亮眼，但是截至目前，娃哈哈并沒有傳出給股東分紅的消息。

因為沒有上市，尚不了解娃哈哈體系外的“宏勝系”盈利情況。有3個可以參考的情況是：2021年，宗慶后接受《中國企業家》的專訪時透露過，“宏勝飲料的利潤比娃哈哈都高，能達到30%”。2022年，宏勝飲料營收破百億，以營收104億元躋身“2022浙商制造業百強榜”。此外同年，宏勝飲料還參與了A股上市公司萬凱新材（301216.SZ）的IPO戰略配售，投資約1億元。

除了娃哈哈的國資股東之外，消費者也是“代工門”背后的隱形“埋單者”。除了付出比直接購買代工廠水更高的價格之外，質量問題也是隱形成本之一。

來源：罐頭圖庫

“代工”事件曝光后，自媒體“食品內參”曾披露，有關部門曾查到有代工廠生產的娃哈哈純凈水存在質量問題，從而被要求“召回”，而宗馥莉也在事發當下，就對涉事的三位負責人做了“降職處理”，但卻“留原崗位履職，以觀后效”。但在5月15日，娃哈哈聲明發出的當天，被處理過的責任人再一次被“免職”……

在當天終止與今麥郎的合作聲明中，娃哈哈的官方措辭為“代工期間，我司自查發現個別批次純凈水產品未通過出廠抽樣檢測，自2025年4月，我司已終止與（今麥郎）相關代工方的合作。”

“商標”使用存合法性爭議？

國資股東態度不明

而且根據目前已經流出的代工合同來看，代工瓶裝水的利潤大部分進入了“宏勝系”公司。而協議本身存在“合法性”爭議。

事情的來龍去脈還要向20年前回溯：彼時，娃哈哈集團與外資法國達能公司共同成立合資公司，并在1996年簽訂了《商標轉讓協議》，約定娃哈哈集團要使用娃哈哈商標，必須要經過合資公司董事會同意。2006年，達能公司突然踢爆娃哈哈集團違反上述協議，職工持股公司繞開合資公司，使用了娃哈哈的商標，侵犯了合資公司的權益。這就是轟動一時的“達娃之爭”。

這樁“官司”打了兩年，經過杭州市仲裁委裁決和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娃哈哈的商標歸屬于娃哈哈集團。“達娃之爭”最終于2009年落幕，雙方和解，達能退出合資公司，將其持股轉讓給娃哈哈方。

此后經過16年的耕耘，娃哈哈商標價值暴增。按照世界品牌實驗室的報告測算，2024年，娃哈哈品牌價值為896.09億元；品牌評估機構GYBrand制作的《2024中國最具價值品牌500強榜單》，娃哈哈以911.87億元品牌價值上榜。

而“宏勝系”公司本身并不擁有娃哈哈的商標和品牌。

今年2月12日，娃哈哈集團發布聲明稱，“娃哈哈”系列商標共計387件正在國家知識產權局申請由娃哈哈集團公司轉讓至杭州娃哈哈食品有限公司。并稱，娃哈哈食品公司成立時（1992年），娃哈哈集團以“娃哈哈”系列商標作為出資注入，該出資經過評估并獲得了當時主管部門的同意，“娃哈哈”系列商標也作為實物出資項下無形資產列入，同時部分商標以資產轉讓方式由娃哈哈食品公司向集團公司購買。由此，娃哈哈集團取得娃哈哈食品公司39%的股權。其余股份由宗馥莉獨資的杭州娃哈哈宏振投資持股51%，有娃哈哈內部職工股份的浙江娃哈哈實業持股10%。

據國家知識產權局商標局官網公示，娃哈哈商標轉讓“申請收文”環節已結束，申請日期為2025年1月21日，但轉讓尚在流程中，目前未出結果，娃哈哈商標的權利人仍是娃哈哈集團。

但“宏勝系”公司與今麥郎等的代工合同中提到：本合同項下加工產品的“娃哈哈”商標及外包裝等，是屬于甲方的知識產權。甲方保證其在合同有效期內擁有對商標的合法使用權……

京師律師事務所張翠英律師表示，“合同條款確實不嚴謹。”關于使用是否合法，張翠英認為，那要看商標權利人娃哈哈集團公司如何看待，若是集團確實授權了甲方，約定了使用方式，并對該代工合同內容認可，那不違法。如若沒有，則要看是否追究責任……”

不過，北京德恒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吳昕棟認為，盡管“娃哈哈”商標的歸屬權并不在宏誠也不在宏勝，但宏誠與今麥郎等簽署的委托代工合同亦不會因此而無效，根據《民法典》第五百零二條之規定，依法成立的合同，自成立時生效，合同效力獨立于合同主體對合同標的的權利歸屬。宏誠未依法實際取得“娃哈哈”注冊商標或未取得商標使用許可，均不影響其與今麥郎簽署的委托代工合同的法律效力。

但需要注意的是，若宏誠在合同履行過程中因商標權屬問題（如無權使用）導致違約，屬于合同履行糾紛，今麥郎可依法主張違約責任（如賠償損失、解除合同等），但不影響合同本身的效力。而且不排除宏誠通過直接授權或多層授權方式取得了“娃哈哈”的商標使用許可的可能，根據《商標法》第四十三條規定，商標注冊人可以通過簽訂商標使用許可合同，許可他人使用其注冊商標，在經商標注冊人授權的情況下，被許可人可以繼續授權第三人來使用注冊商標。

就目前而言，國資股東并未就“宏勝系”商標使用是否合法一事做出回應。

來源：罐頭圖庫

2024年2月25日，79歲的一代“浙商大佬”宗慶后辭世，宗馥莉正式接班不過短短一年多時間。2024年，宗馥莉接掌娃哈哈首年便交出一份728億元營收的成績單，追平10年前的業績巔峰。2024年10月29日發布的《胡潤百富榜》顯示，宗馥莉取代鄺肖卿（新鴻基地產創辦人郭得勝夫人）成為中國女首富，財富達810億元。

年輕的“接班人”在個人財富登頂之際，開始了一系列雷厲風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但是，改革的陣痛如影相隨，娃哈哈“精神領袖”宗慶后去世后，“接班人”尚未服眾。工廠停工、員工維權、家族博弈、辭職風波、股東矛盾......娃哈哈一次又一次被推上風口浪尖，囿于各種爭議中。

如今，宗馥莉的改革行至深水區，開始動到最核心的利益，面臨內外部最激烈的博弈和斗爭。

當下，在飲用水市場，農夫山泉以超30%市場份額穩居第一，怡寶、景田、娃哈哈等品牌通過家庭裝、高端水等差異化產品占據細分市場。對宗馥莉來說，有著38年發展歷史的娃哈哈，目前的改革內外交困，不僅面臨著創新和管理的老命題，還考驗其平衡復雜利益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