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牌醬酒”生死劫:8%產能創造40%利潤,茅臺清理2300款酒
“買兩箱茅臺,送一箱五糧液。掃碼價699元的茅臺白金酒,直播間只要39.9元2瓶,還順豐包郵。”飾演過嘎子的演員謝孟偉的推薦聲剛落下,一款名為“貴州茅臺集團白金VIP用酒”一千多單瞬間被搶空。而直播間下方,不少光顧過直播間的網友紛紛留言,“1%的可能是真的”、“淘寶20,你賣40?”、“這酒能喝?”
1.9元一瓶的XO白蘭地,每瓶30元的五糧液黃金酒,如此匪夷所思的低價,也讓直播間的質疑聲此起彼伏。早在去年12月,市場監管總局官方賬號指出,謝孟偉賣的兩款酒都是貼牌酒,沸沸揚揚的福利貼牌酒開始露出水面。
“貼牌很常見,我們都做貼牌,但那些中小作坊亂貼牌,確實擾亂了整個行業。”茅臺鎮某酒廠負責人高黎對我們說。貼牌(OEM和OBM)在白酒行業是非常普遍的做法。大至茅臺集團,小至家庭作坊,都會承攬貼牌生產的業務,而一個酒廠包含多個酒企和多個品牌的現象也極其常見。
但行業的亂象最終讓監管方出手。5月28日,遵義市酒業協會發布通告,嚴禁生產銷售各類不規范定制(貼牌)產品;并且要求各酒類生產企業對所有定制(貼牌)產品進行一次全面清理,凡生產包裝有各類不規范產品及包裝物自行銷毀。而往后需要貼牌的,需要先實物報備。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針對貼牌醬酒的規范措施,“政策近兩年一直都有,但是總有漏網之魚,才會一直整治。”高黎淡淡地說。
醬酒整頓風暴
醬酒貼牌的火熱與茅臺的崛起緊密相連。
動輒兩三千的飛天茅臺不僅把茅臺推上了“神座”,也讓醬香型白酒隨著茅臺熱順勢崛起。赤水河流域的貴州省仁懷市茅臺鎮,成為酒家的“必爭之地”,甚至江湖一度傳言“不在茅臺鎮,就在去茅臺鎮的路上”。
“2018年下半年,我們就能明顯感受到,醬酒開始有點熱起來了,不過,當時醬酒主要還是在小圈子里面流行,有一些新創品牌在做一些積極的用戶培養和圈層嘗試,沒有品牌的產品在市場上還是無人問津。”優糧之造酒業創始人劉淵告訴我們。
然而到了今年4月,在成都舉辦的糖酒會上,醬酒成為熱門品類,甚至舉辦了“2021醬酒之心”主題展。除了茅臺、郎酒等醬香白酒巨頭外,許多中小醬香白酒品牌也出現其中,其中貼牌、定制產品更是受到酒商和消費者的熱捧,幾乎場館內每一位參展者,都經歷了醬香酒企人員的熱忱搭話。
圖 /視覺中國(成都舉辦的糖酒會)
“我們沒有品牌效應,而現在醬香酒市場大家以價格為導向,貼牌短時間內會帶來一個很好的收益。”對于高黎這樣的小酒廠而言,貼牌生產成了生存的關鍵。他的酒廠有兩種貼牌模式:一種是用公司自己的商標給客戶生產,另一種則是使用客戶的自有品牌商標進行生產。
但如今,隨著醬酒貼牌規模加大,其雙刃劍效果正在不斷放大。一方面,優質貼牌商可以助力廠家快速占領市場、提升銷量,在醬酒領域分一杯羹,是醬酒新手較低的門檻入口。另一方面,過度開發優質品牌,存在透支主品牌價值的風險,容易加劇醬酒品牌的多、亂、雜,甚至出現打知名品牌擦邊球、模仿抄襲等亂象。
“這幾年茅臺鎮的三無產品和擦邊球的產品太多了,現在嚴打的就是這類。”另一位內部人士透露,面對高昂的利益,部分酒企只看銷量,產品品質沒有細微管控,導致茅臺鎮酒廠發展節奏不一致,整個產區形象被嚴重拖垮。現在貼牌酒都必須證件齊全,并由生產企業向酒業協會報備委托生產方情況、自有品牌的瓶型、商標等。
茅臺集團也在自我清理。2019年底,茅臺集團推行“雙五”規劃,要求將子公司品牌數縮減至5個左右,產品總數控制在50個以內,限制消耗母品牌的信用,從而搭順風車的現象。到今年4月,茅臺集團總計清理品牌170余個、產品2300余款。一方面說明茅臺的整治力度在加大,但另一方面也說明貼牌現象的泛濫已經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去年就通知過一次,但一直沒怎么實行下來,今年看行情有變動了之后,酒業協會就(發了公告),一定要審核過了之后才能給企業貼牌。”談起最近剛剛公布的政策,茅臺鎮一家酒廠負責人陳啟對AI財經社說。此次公布的政策,與之前幾次相比,整治力度都不是最嚴格,但貼牌門檻在明顯提高。
“現在你要說帶什么茅、什么臺,這些名字都不好申請,商標直接就過不了。”陳啟透露,“即使一些小作坊會有自己的門道給你做,但風險較高,如果是假酒的話,可能還沒有出貴陽就被查收了。”
暴利和亂象
貼牌醬酒的門檻很低,只要肯花錢,就能在茅臺鎮找到全套的貼牌服務,從商標到包裝,從年份定價到條碼申請,都有一套完整的貼牌生產鏈。
但利潤空間卻很大。“你可以根據你自己的市場來定個價,這個我們是無權干涉。”陳啟舉例稱,一款酒的成本,包括材料、酒瓶加起來只要30塊錢,但定價往往在兩三百元。
酒商喜歡做貼牌,除了門檻低,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品牌酒的價格相對透明,透明就意味著利潤空間有限。而貼牌酒則魚龍混雜,容易謀取暴利。
圖 /視覺中國
一位茅臺鎮做貼牌生意的人給我們發過一份報價單,其中一款寫著與茅臺92%相似度的醬酒報價是298元。據對方透露,這個酒可以在市場上標價上千元。
酒仙網曾與貴州釣魚臺國賓酒業合作生產過一款專銷貼牌酒,這款酒在最近三年時間為酒仙網分別貢獻了0.6億元、0.95億元和1.9億元的銷售收入,對應的毛利率為75%、72%、60%。相較之下,代理銷售茅臺的毛利率僅6.47%。
中國酒業協會的數據也印證了醬酒的暴利。2020年全國醬香型白酒總產量約60萬噸,占白酒行業總產能的8%左右,但實現了銷售利潤630億元,占行業總利潤的39.7%。換言之,醬酒以8%的產能,實現了行業近4成的利潤。“白酒是個玄學產品,成本30可以賣300。”
然而物極必反,在高利潤神話背后,是醬酒行業的亂象橫生。“我想大家肯定都能看到,在很多線上平臺上都能收到各種白酒的廣告,從‘9.9元一瓶茅臺鎮的酒’,到‘我是XXX,我家里邊祖祖輩輩都是釀酒的’,但其實這些大多都是酒精酒、串沙酒。”劉淵說,“甚至有的產品標價四五百,真正買卻只要幾十塊錢一瓶,隨意標價,收智商稅。”
遵義某酒廠負責人趙成對這點同樣深有體會。他算了一筆賬,“5斤高粱出一斤酒,4塊6一斤的小高粱,高粱錢都不夠的,還有人工、水什么,加起來這個價格9塊9哪里買得到一斤酒。”這也導致以次充好的事情時有發生,坊間還有順口溜:茅臺帶個鎮,買時需謹慎。
即使親自前往茅臺鎮,被推銷人員帶去參觀酒廠,依然會有買到假貨的機率。
“1915廣場上多數都是沒有酒廠的小作坊,參觀的也是別人家酒廠。有些甚至直接弄一個倉庫或者是居民樓,在里面直接買一部分老酒調和生產成品酒,然后買一個壓蓋機就夠了,想要什么年份都可以直接印。”王暉說,正是由于這些黑作坊,導致他在品牌溝通中經常受到合作伙伴質疑。為自證清白,他會給出品牌所有資質,由對方查驗。
“這個行業和別的行業不一樣,有的行業,消費者一眼就能看出產品的質量,但醬酒行業中,消費者和產品之間的信息差比較大,有的人也還在以收智商稅的形式收割從其他香型轉型過來的用戶。”劉淵說。
圖 /視覺中國
逐利者蜂擁而入。劉淵發現,有些團隊之前從來沒做過白酒,但2018年下半年進到醬酒行業后,2019年就盈利幾個億,“完全用收割智商稅的心態。”
比如為了營造虛幻的銷售效果,部分品牌商會將條形碼中標出很高的價格,然后再以折扣的名義賣出去。“條形碼自己想寫多少就能寫多少,比如標價1900,最后算下來50元一瓶,市場監管總局不會來查的,只要價格不是太離譜,正常利潤范圍之內就好。”王暉說。
比如有些商家會先找廠家做一些樣品,然后以“買一贈一”為噱頭開始接單,如果有單量就加量生產,如果沒有,則品牌就會被舍棄。
而模仿和抄襲也是貼牌酒商最喜歡走的捷徑。“我們的每一款產品在市場上都能找到抄襲的包裝,甚至產品還沒有正式召開發布會,模仿品就已經出來了。”劉淵說。
茅臺是被模仿和被蹭熱點的重災區。從名稱到包裝,仿制茅臺及茅臺相關的品牌層出不窮。據媒體報道,貴州仁懷一家酒企就曾推出過“季老芧(xù)臺酒”、“季老之徒酒”等產品,申請注冊了“季老飛天品鑒”商標,試圖蹭茅臺首任董事長季克良的名氣。
醬酒熱依然在延續
門檻低、需求大、市場熱,再加上瞬間涌入的眾多資本,都讓醬酒行業的亂象一直無法根除。
“近幾年,仁懷市以酒協的名義發布整治醬酒生產銷售中的不規范行為,是比較多的。”中國酒業智庫專家、分析師蔡學飛提到,包括整治串酒、酒精酒,仁懷酒協已經發布過數次通告,為的就是維護醬酒仁懷市醬酒的核心產區的高品質形象。
但整治效果卻差強人意。“仁懷酒協是一個民間機構,在本地有很強的行業影響力,但沒有執法權,沒有監管力度。”蔡學飛說。
酒協的身份也讓這次整治面臨兩大難題:第一,貼牌代工是正常的經營模式,且長期存在;第二,貼牌是企業內部經營生產行為,并不涉及到違法問題,只有做得好做得不好的區別。“只有出了問題才會追責,例如賣假酒,出現食品安全問題。”蔡學飛說。
圖 /視覺中國
AI財經社接觸的多家醬酒品牌商和酒廠廠家都表示,貼牌亂象目前尚未看到較大改善,串酒、酒精酒一直查得比較嚴。“行業是一直都在整改,但是大大小小的酒廠太多了,市場也確實比較混亂,不可能說一刀切直接就切干凈了。”
”可能表面上來說有所收斂,但底下還是一樣的我行我素。”劉淵也沒有對行業亂象徹底根治抱有太大信心,“你看網上現在99元買一箱酒的這種產品依然存在,其實就說明,第一是市場有這個需求,第二是收割的群體都還在。”
暴利的醬酒行業似乎并沒有因為這些年的整治而熄火。從成都糖酒峰會回來后,陳啟就與一家公司簽了3000多萬元的貼牌合同,而最近也基本上每天都有一兩個過來咨詢考察,“現在已經是醬酒時代。”
趙成也明顯感受到醬酒熱的趨勢不減。“特別是今年和去年,醬酒的趨勢還是很大的,很多人過來投資,像以前過來了解酒的客戶不多,但這兩年,就是淡季的情況下,還是比較多人過來了解,并且開始做這個酒。”截至2021年6月10日,貴州仁懷市今年新增經營范圍或企業名稱含“酒業”的相關公司超過1500家。
“2020年醬酒用8%的產能,實現了行業40%的利潤,這個數據是非常恐怖的,說明醬酒的整個高利率高毛利依然是存在的。”蔡學飛說,現在行業普遍認為三年之后,醬酒暴利行業可能就要結束。
盡管醬酒熱當前依然存在,但門檻和風險卻在顯著提高,要掙到錢并不容易。“以前都是想方設法發展客戶,貼牌產品最少300件就可以做,但現在不行,低端酒水一個單品至少兩千件起,公司才會出條碼,沒有達到這個量,我們是不給你生產的。”陳啟說。而如果沒有條碼,醬酒不能在市場上流通交易,也不能進商超。
劉江則在茅臺鎮親眼見到一幫廣東人被忽悠,“百元不到的碎沙酒(碎沙是糧食酒),忽悠到800元一斤,后來談到50斤以上按600元算。”劉江對我們說,這些人看著醬酒利潤高,卻忽略了背后有太多的隱形因素,比如渠道成本根本沒辦法核算,“近兩年,我見過太多虧得一塌糊涂的經銷商啦,到頭來,手里砸了一堆貨賣不出去。”
對于那些一無所知者而言,想要靠價格不透明的貼牌醬酒收割一波紅利,最終往往容易成為別人鐮刀下的韭菜。
(應采訪對象要求,高黎、陳啟、趙成、王暉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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