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秀演員用工荒,月收入只有幾千,行業需要更多李誕
趕在《脫口秀大會》第三季收官之夜,羅永浩終于獻出了他的脫口秀首秀。
幾個小時后,“羅永浩6億債務還了4個億”火遍全網。不過,這對節目組而言已經不再刺激,自8月底開播以來,大大小小的熱搜《脫口秀大會》已經包攬了上百個。
圖/視覺中國
伴隨著曲終人散,喊了一季“幫羅老師還債”的李誕,頗為滿意地說:下班了。
不少脫口秀演員或也長舒了一口氣。連續三個月高強度的創作,讓演員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高壓。六強選手楊蒙恩表示,“經歷了3個月錄制,結束后真的什么都不想干。”
讓觀眾意外的是,今年退賽的不是張博洋,而是思文。導演譚曉虹調侃道,“我們的選手比較‘脆弱’。”但她認為,誰是冠軍已經不重要了,“今年誕生了很多個冠軍,楊笠、李雪琴,不是冠軍的人,也跟去年的冠軍差不多。”
就像最后一期的主題“是終點也是起點”,《脫口秀大會》的結束,只算是整個行業的開始。選出幾個大王、冠軍,還遠遠不夠。讓業內人士感到擔憂的是,以后脫口秀行業還能走多遠?比起現在就“摘果子”,如何讓新人持續補充進來,或許是更加棘手的問題。
脫口秀需要出圈
過去幾年,笑果做的一切動作都在圍繞“讓脫口秀出圈”展開——親手創造了《吐槽大會》和《脫口秀大會》兩檔S級綜藝,全網播放量突破百億。
但除了笑果文化,這個行業再也找不出第二家類似的公司。因為一家獨大,笑果文化成了業內人評判脫口秀行業市場價值、受眾規模、影響力的唯一標尺。
在這兩檔節目誕生的幾年間,笑果文化先后共拿到過6筆投資,最新披露的公司估值突破了30億元。
行業上限卡在了笑果文化身上,無論是從業者還是投資人都感到有點尷尬,也讓笑果文化不敢輕易倒下。以至于曾經想躺著說“人間不值得”的李誕,也得趕緊爬起來通讀各類CEO傳記,甚至還寫了一份3萬字的《脫口秀工作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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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口秀大會》第三季開播前,李誕把所有員工叫到公司開了一場動員會,請了律師做普法。并且異常嚴肅的在公司的白板上寫了一句話——節目第一。
通過線上綜藝獲得的流量,笑果文化長成了一棵“大樹”。脫口秀演員們也不得不靠笑果文化吃飯。
楊蒙恩認為,國內脫口秀依舊是綜藝之下的附屬行業。“肯定有一些真正愛脫口秀的。但絕大多數從業三年以內的脫口秀演員,都是因為有了這兩檔節目,才從事這個行業。”
脫口秀演員何廣智回憶,2019年上半年,即使是行業里最頂級的演員,月收入也只有幾千塊。直到第二季《脫口秀大會》播出,線下劇場生意開始變好,那時候能力較好的演員,一個月可以演到20-30場,單場演出費在300-500元不等。
“算下來一個月收入能到8k-10k左右。”何廣智對我們說,“但據我所知,上海能演到三十幾場的只有兩個人”,他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因為收入實打實增加了,無論新老從業者都越來越接受脫口秀行業綜藝化。有時候綜藝還能給線下演出帶來更多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場子更容易講熱了。
楊蒙恩在今年《脫口秀大會》中取得了第六名。“你上臺之后,一下子山呼海嘯,能夠非常強烈地滿足到自己的虛榮心。”
而在過去,楊蒙恩每次上臺前都要想盡辦法編幾個“小破梗”介紹自己,這讓他費盡周折。同樣飽受介紹折磨的還有何廣智,他提到線下演出最難的是如何讓觀眾接受自己。“觀眾接受你這個人之后,再講段子就變得輕松許多。”
被稱為“脫口秀OG(元老)”的周奇墨,單立人喜劇(以下簡稱“單立人”)創始人之一,業內公認的脫口秀天花板。他曾兩次接收到節目組的邀請,直到李誕二顧茅廬后,周奇墨終于從北京來到上海。
“可能他自己心態發生了變化,覺得通過節目被更多人看到,也能對行業其他演員多一些帶動作用。”單立人COO Icy告訴AI財經社。
“因為大家會覺得,北京的演員整體比較underground(地下)、比較藝術家,不夠藝人,不夠有流量,所以能多一些曝光的話,生活也會更輕松一點。”Icy解釋。
因為人才短缺,有人認為脫口秀不能稱為一個行業,頭部演員一只手就數的過來,做線下演出的單立人甚至和笑果文化形成了某種奇特的“默契”。此前,單立人旗下多位演員曾被笑果文化收入囊中,觀眾熟知的熱門選手楊笠、Rock,過去也是單立人的簽約演員。
“每個演員的發展階段不一樣,公司之間擅長的領域也各不相同。笑果擅長藝人運營、流量扶持,我們擅長演員運營和賦能。”Icy稱。
追求火還是追求藝術?
“如果今天沒有笑果,我覺得中國基本上就沒有(脫口秀)這個行業了。”
笑果文化CEO賀曉曦毫不避諱笑果文化的行業地位。“我們不是領頭羊,我們就是這個行業大部分標準的制定者,甚至就代表這個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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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上半年,笑果文化屢次因負面新聞登上熱搜,池子解約、卡姆吸毒,臺柱子相繼告別舞臺,李誕在節目中調侃:“本不富裕的脫口秀行業,現在雪上加霜,我們非常需要有人雪中送炭。當然很顯然,也沒有人給我們送,只能靠我們自己努力了。”
李誕把《脫口秀大會》第三季看作是“背水一戰”:“這一季節目如果不行,咱們就全不行了,以后什么都沒有了。”
慶幸的是,節目效果很好,第三季10期節目,平均單集觀看數破億,廣告客戶們很滿意。即便在前期招商時,大家都表現出了擔憂,但當時李誕以個人名譽做擔保,節目一定行。
李誕沒有食言。但節目火了之后,爭議的聲音也更大了。
和以往不同的是,本季《脫口秀大會》納入了史上最嚴酷的淘汰環節,呼蘭、周奇墨多次上演強強對抗,觀眾直呼看得過癮,演員則流露出一些對壓迫式創作的反感。
“脫口秀不該拿來比賽。”多位脫口秀演員對AI財經社表述,龐博也曾在首輪淘汰賽中公開表達對賽制的不解。《脫口秀大會》總導演譚曉虹則給出不同的看法:“脫口秀當然可以拿來比賽,為什么唱歌、跳舞可以,脫口秀不可以?”
核心的爭議是,脫口秀演員個人體驗和綜藝效果孰輕孰重。一些人認為過度追求綜藝效果會對行業有一定損傷,賽制太過殘酷,對藝人不友好。
“一個段子,聽了一遍,覺得好笑,聽到十遍,可能怎么也笑不出來了。這就是喜劇的特性”,一位業內人士稱,而綜藝節目的高強度對脫口秀內容需求過大,這會導致藝人面臨高壓的創作。
李誕心里有一桿秤,他覺得節目好,大家才會好。
不是所有的玩家都認可這一說法。單立人直到現在,仍然不會主動把演員現場表演視頻放到網上,不過這也一定程度上,阻礙了選手的名氣和段子的傳播。在Icy看來,這么做并不可惜。“單口喜劇是藝術,就不應該讓觀眾徹頭徹尾的過癮。”
段子上網,就意味著任何人都有機會免費看到作品,并同時宣告這個段子在線下的“死亡”。
關于要不要參加節目,何廣智也曾暗自糾結過。
“你把段子拿到線上去說,等于這輩子就在線下告別這個段子了,以后不可能再演它了。”何廣智說。
流量和藝術,就像硬幣的兩面。為了贏,他還是不遺余力地拿出自己的“成名作”。在和呼蘭、周奇墨PK那一場,何廣智講了自己地鐵的段子,也是他私下最為得意的一段作品。脫口秀講究打磨,演員每講一次,最好都能在原來基礎上刪減幾個字。地鐵這一段,何廣智在線下打磨了一年半,里面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字,他認為都已經無法再刪減了。
但既然決定了參加節目,就必須拿出最好的內容,雖然這會影響他在線下演出的效果。何廣智稱,自己心里是有行業責任感的,也是下定決心從線下爬上來。“雖然節目離了自己也能辦,但如果更多人去的話,節目就會更好看。”
和劇場相比,在節目上講段子還會有一些不同。有選手提到,當演出配上華麗的舞臺和字幕時,屏幕前觀眾的期待值就會被拉高。“觀眾看的不是這段脫口秀的優點,而是專挑這個人的缺點去看。線下則相反,觀眾反而是會忽略掉一些表演者的缺點。”
這種矛盾的涌現,會讓行業更渴求越來越多優秀的喜劇人出現。
目前,笑果文化的簽約演員也僅有70-80人,找不到適合的喜劇人,笑果文化只能拉更多人入場,比如李雪琴、羅永浩、楊天真、張雨綺這些圈外人,并促使他們轉化成為能做脫口秀的人。不過由于業內沒有培訓基礎,大多數脫口秀演員都是轉行來的。
“渾然天成的喜劇人,整個市場都不好找。如果說一個行業是靠天才撐起來的,那不叫行業,行業需要有體系化的東西出現,能夠讓這個領域里多數從業者都有據可循。”一位從業者稱。
Icy認為,國內脫口秀雖然發展時間短,但發展速度很快。只是中頭部脫口秀演員數量依舊太少。而用石老板(指單立人創始人石介甫)的話來說,“一個健康成熟的市場應該有10個呼蘭和100個Rock,甚至1000個厲害的線下演員”。
到線下去吧
線下劇場,目前是業內公認的,可以培養新人、研發段子的好場所。
9月中旬的夜晚,北京南陽胡同已經添上些許涼意。但一切都抵擋不住觀眾前來看脫口秀的熱情。
來時較為曲折的路徑,讓人想到一句話:酒香不怕巷子深。旁邊墻上貼著標語:共享單車免進。不少觀眾寧愿走著,也要花二十分鐘到達這個不起眼的場館。
這可能是單立人近期陣容最強的演出。參與演員里,有石老板和周奇墨,演員還未上臺,場子就自發熱了起來。
“參加了節目,就是不一樣啊。”周奇墨帶著他憨厚、正直的微笑上臺。臺下觀眾的熱烈反應,或許能讓他暫時忘記在節目里被淘汰的挫敗經歷,“回到北京就像回到家”,對于周奇墨來說,或許北京的劇場才是他的主場。
圖/周奇墨線下脫口秀表演
這場票價在某二手交易平臺上,已經被炒到200元以上。雖然比起一般的演唱會,依舊有些相形見絀。但對于剛剛起步的脫口秀來說,已經算是一個不錯的成績。
“可以再加張票嗎?”有認識的人詢問Icy。雖然已經是合伙人級別的人物,但加票的請求,仍舊讓Icy感到有些為難,她委婉拒絕道:“抱歉哈,石老板要求加票都被拒絕了。”
讓Icy感到欣喜的是,近期線下演出票賣的好,幾乎都是一放票,30s內便被搶光。“疫情結束后,大家都被憋壞了。”
憋了半年的演員,也對復工感到滿意。上半年受疫情影響,脫口秀線下演出悉數喊停,演員們雖然也在積極通過直播等方式另謀出路,但仍然懷念劇場里真實的笑聲。
因為沒有演出,就幾乎等于沒有創作。和影視編劇可以待在家里閉門憋好劇本不同。一套完整的脫口秀作品,演員設計好文本和表演只是第一步,觀眾的反饋則是第二步。業內人士表示,一個段子,如果不是寫出來立刻演給觀眾,那這個段子大概率就廢掉了。
“沒有打磨就等于沒有寫。”一位業內人士篤定地說。
何廣智談到,過去,他習慣寫完一個段子后,立刻找一場最近的開放麥試驗,看看這個段子在線下能不能響。但因為疫情,自己上半年沒法到線下演出,很多段子也只是寫了一個開頭。
注釋:開放麥是脫口秀的一種形式,與正式演出現場不同,脫口秀開放麥更偏向于提供一個練習、打磨段子的場所。通常場地只有20-30人,以減輕演員上臺心理負擔
當然,開放麥的作用不僅是檢驗作品好笑與否,同時也是給予演員二次靈感的過程。
“你在臺上的5分鐘,是注意力最集中的5分鐘。觀眾會提供給你不同的思路。但如果你不去講的話,你第一遍寫成什么樣,這個段子的上限也就是那樣。不停地講,其實也是不停地打破上限的過程。”何廣智說。
去年,他習慣一周趕7-8場開放麥,他稱自己是在劇場里成長起來的演員,觀眾的反饋能夠最直接地給予自己創作方法論。
但也有演員表示,有的段子打磨的作用并不大。對于楊蒙恩來說,他的“甲方、乙方”的段子90%都是第一晚寫的,后面表演后做的修改很少。成名已久的李誕、王建國,也很少去開放麥,但更多的是怕觀眾反映過于熱烈,讓自己對作品質量產生幻覺。
線下可以被取代嗎?關于這個問題,石老板的回答更加直截了當:“要是云的好,還搞什么線下。”他認為,即便彈幕打出滿屏的“哈哈哈”,也無法替代線下真實的互動,“沒有現場觀眾營造的氛圍,演出效果會差90%”。
在嘗試直播脫口秀過程中,何廣智的感受是:線上彈幕會延時,觀眾在屏幕上打出“哈哈哈”時,演員已經講到了下個段子。“我們也不知道觀眾笑的是哪一個。”
Icy告訴AI財經社,他們曾很認真地做過一個實驗,用盡可能高清的設備和專業攝像團隊,來錄制單立人的演出。然后將演出視頻放給劇場里的觀眾看,根據現場反饋,折損效果大概在30%。“你可以想象,假如我不是把觀眾聚集到線下看,大家只是隔著屏幕,它的折損效果有多少?太多了。”
即便有著很強的線上綜藝基因,笑果文化也明白,線下很重要。
今年7月,笑果在線下俱樂部“山羊goat”基礎上,又增設了“笑果工廠”,前者承載人數在70-80人,后者承載量擴大到150人。笑果CEO賀曉曦表示,“線下業務是我們內心堅定一定要做的,是行業本源和起始,是不可或缺的一環,甚至對很多人來說是精神家園。”
對此,有業內人點評道:笑果要去做節目,就很難把一個人從小樹苗一點一點養成大樹,等到結果子再去摘。“他們需要是辦節目的時候,你就已經是一個比較ready的人了”。但他認為,現階段“摘果子”有些為時尚早,演員的生長尚需要時間澆灌。
對于演員來說,線下是根,段子好笑與否,觀眾會立刻給到反映:講熱了,觀眾會立刻叫好,講冷了,也會瞬間鴉雀無聲。這些不確定性帶來的刺激,成為演員們迷戀舞臺的原因之一。
為了演員能夠一晚上多趕幾場開放麥,單立人特地把線下演出場地設置得很近。“每場開放麥只有五分鐘,演員想要有更多訓練的機會,就會到處‘趕場’。北京演員尤其是這樣。”Icy說,在她印象里,最高紀錄是有人一晚趕了五場。
至于要不要把段子掛到網上,單立人的態度則顯得比較佛系:聽演員的。公司方面不鼓勵,也不阻止。但Icy認為,段子上網,雖然能在短期內讓演員收獲一些知名度,但不是長久之計,“互聯網只是宣傳的一個渠道,它不是持續的內容輸出。長期這么做,給演員帶不來錢,也給這個行業帶不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