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3倍DPI,基金不做二期了”
最后投資圈流行一句話叫:年后再說。這句話是投資圈拒絕項目最體面的托辭。年關將至,很多人一總結發現渾渾噩噩:募資募不到錢,投資投不出去,反投前置,管理費后置;賓館變成全季,星巴克保不住金星,財務更新了全新的報銷流程,同事們互相建議最好別出差。投資的職業弧光,此時暗淡無光。
“年后再說”也有理論依據。法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和社會學家列斐伏爾在其著作《日常生活批判》一書中指出,工作、家庭和私人生活、閑暇活動,三要素組成了人們的“日常生活”,并強調,“生活需要表達,而這些表達往往集中在一些特殊時刻,這些時刻就是節日。”
用來“表達”的節日,扮演著“放大生活瞬間”的角色。列斐伏爾認為,節日能讓人在緊張的日常事務之外得到適當的舒緩和休憩,幫助人們表達自我、釋放內心。
理論歸理論,金融時間線,可從來不用自然年斷代。更何況,金融從業者坐一起,不聊工作,聊什么?大家都是見過物質美好的人,都是有追求沖動的人,話趕話,繞著工作外圍說半天,沒詞了,只能扯回來。
“我們不做投資了!“B君特別平靜地說。
那你不做投資,做啥?還在一線茍著的Y君問道。
最近在做風水和面相。說什么會做投資,會看項目,都是命也都是運。個人能力也有一點吧,不多。
怎么的?你們的基金業績一般啊?
Y君有一段做LP的經歷,也做過募資。大體上,對于兩方視角都有所了解,一般基金運營不下去,多數是業績不好,或者募不到錢。原因可以理解,GP在一期基金,角色沒有從做項目的投資人轉換到基金運營者。
B君喝了一口茶,工作沒了,在高貴調性一點兒沒丟,這茶葉必須得是鳳凰單樅,肉桂香。茶盞擱下,繼續嘮嗑。
業績不算差吧?B君撇了Y君一眼。
那是多少呢?Y君窮追不舍。
六年的基金2-3倍,Dpi還行吧。
很好了啊,還要什么自行車呢?
在Y君的記憶里,關于GP的考核,可以按照2018年斷代。2018年以前,GP募資,都會給LP看IRR——理想情況下,LP能拿到多少錢。
然而LP逐漸發現,在真實操作中,基金運營的每一環都會有費用產生,到退出的時候,扣除稅費以及carry,LP拿到手的錢跟當時計算的數據有很大出入。且IRR在計算中,時間是要素。時間越短,IRR越高,更直白地講,IRR是一道理想主義計算題,理想都在紙上,富貴也在紙上。
2018年后,LP要DPI,主打簡單粗暴,不留操作空間。Y君當LP那幾年,正趕上這場苦澀的轉折,訪談了大量運營7-8年的基金,在那些有頭有臉的名字后面,高情商地寫著,“不到1”。
那為什么不做了?Y君好奇地問。
LP指手畫腳,降低了我們的回報。
LP一般不太管啊?錢給了,后面就是一些日常溝通了。
Y君忍不住回憶起這些年寫在盡調報告里的那些基金名稱,一輪游的不是少數。但是,原因要么是投得不好,要么分配不均——嫌棄LP多嘴,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再加上LP是封閉的圈子,過去來自社會財富金字塔尖那1%,現在是身兼重任的產業資本和政府引導的資金,標簽描述得再模糊,也很容易被識別、然后對號入座——這錢是要還是不要了?
我們小基金,LP少,LP在有IC的投票權。后面鬧到基金牌照都不要了,反正一期做完,就不做了。
現在LP都成存量市場了,是不是應該忍忍?
這碗飯不好吃。B君深呼吸,好像有很多要說,但最后還是一陣長嘆:前幾年還舒服點,這幾年關系太難處了。
多大的分歧,才會導致一個業績碾壓80%同行的優質GP,放棄跟LP合作,甚至放棄了第二期基金?茶館面基結束,Y君當晚就失了眠,盤算起很多問題。比如GP怎么看待“專業性受到挑戰”?放棄合作的過程有沒有反復博弈?當初怎么就輕而易舉地給了IC投票權,現在又覺得不妥?當初跪了,如今為何不繼續跪下去?
有些問題好理解。比如LP的投票權,當LP在基金里占了較大額度——例如40%以上——出于對自有資金的保護,約定好要了一票投票權。
有些事情很難理解。比如LP真的使用投票權,假設游戲規則是,必須全員通過才可以投資,那么LP實在是太容易和GP產生分歧了,因為實際運營中,LP做不到深入產業,也沒有人手去研究、學習——LP購買的是“理財項目”,GP玩的是“勝率游戲”,兩者的終點,天然不重合。
投資圈在上一個周期有強烈的FOMO心態,也令LP和GP形成“對抗”的伏筆:一旦投資人發現錯過的項目帶來了巨大回報,“對抗”就會顯化。甚至,帶來對抗的常態化,即只要你提出的,我就反對。自然有可能合作不下去。
Y君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了去年8月在成都參加的一場投中閉門會,主題是《國資到底應該做LP還是GP》。這場閉門在公眾號上推送的時候,被編輯們加了一個子標題叫,“歷史已經給過答案了”,靈感來自天府科創投總經理張璐。
張璐說,國資最早進入創業投資領域是做GP的,后來發現國資機制下很難做好,才演進到做LP,所以在當前的市場環境下,是否要把過去走過的路再走一遍?
聊到后面,他打開話匣子,給出了一條建議:國資不一定要琢磨怎么去做GP,而應該下功夫把GR的工作做好,梳理好政府對產業的訴求,當好“翻譯官”,幫助GP更好的完成“既要又要還要”。
Y君覺得,張總的話還需要繼續“翻譯”:做LP和做GP需要的技能大為不同。GP側重于對行業的研究和理解,LP更重要的是“識人”。當然,過往的市場總會認為,“識人”是找到能投出好項目的人,后來發現,這就跟“好學生”不一定能帶好團隊一樣,規模越大,可能基金越差。投出好項目,不等于能運營好基金,項目是業務,運營是管理。
說白了,表面上是“把自己的錢交給別人管”的不信任,骨子里還是對專業的不尊重。
中國私募股權的編年史從1985年成立的中國創業投資公司,到1993年熊曉鴿創辦的IDG,再到2005年紅杉中國成立,又到2015年的泥沙俱下、一涌而上,算起來40年的時間里,只容得下GP們在不斷地責問中跌跌撞撞,來不及LP擁有“自我修養”,成為一套循證的體系方法論。
Y君不僅一次地聽到過同行抱怨,LP直白地說我投你,是為了教學費,以后自己做GP,我給錢了,你得給我開放學習名額——就像找抖音大V教你如何一個月漲粉100萬。
Y君也經常聽到LP把投資比喻成選擇題,認為選項是既定的,自己只要給出選項就能博出概率。
Y君希望求證這個觀點,一激靈從被窩里坐了起來,點開了八卦群跟大家分享了B君的選擇。同事們覺得這個觀點稍微有點怪,因為循環是必然的,推動這些轉變的因素有些是主動的,有些是環境加持。一位前同事說,他甚至覺得“LP”不僅方法論做不到一脈相承,就連“LP畫像”都做不到一脈相承。
如果一定要斷代“LP”的發展史,姑且可以概括為:
-懵懂時代。最早選GP相對簡單,考察合伙人背景,做過的明星項目,多少項目上市了。至于賽道,就是撒芝麻,先進制造、消費、大健康什么都配一點。
-加碼時代。雙創時代帶來了足夠的基本盤,也帶來了資本市場更完整的煩惱,于是GP篩選越來越嚴苛。再加上很多LP因為各種情況default,上市退出難度加大,S份額各方面也壓榨的很厲害,投基金的時候也越來越謹慎,門檻越來越高。老GP的基金復投要比新GP要容易些,新GP尤其是第一支主基金的GP在選擇時就很小心,但老GP的cross fund、DPI、退出等都又有不同的要求;原來國資要求作為最后一個出資LP,GP也有很多自主決定的權利。
-內卷/內耗時代。現在市場化的LP也和國資LP一樣,互相擔心default的情況,要求作為民營LP最后一個出資或者大家同步出資,如果有違約LP也會要求有賠償條款,很多事情GP也不能自主決定,需要咨委會、顧委會或者合伙人會議;
再比如關鍵人士以前只鎖投資期,現在需要覆蓋到除延長期外的整個存續期;如果人工比較充裕,還會關注創始人的風格、團隊、內部磨合,想法一致性,有沒有背對背等等,也越來越看重基金的投后(對LP和對項目的)等等。
“一言以蔽之”。前同事在手機上敲了很久,對話框上反復出現對方輸入找那個,“對于GP的挑選,就希望是在風口上站著的那一批,又希望是跑的快的那一批,但又不希望跑的太快。”
這是暴論。
過了半晌,有人在決定在群里小心求證:很想采訪一下完整的經歷過基金周期的人,對于現在的情況怎么看?
很快群里有一位仁兄回復說:02級的打個卡,沒見過這么破爛不堪的。
仁兄喃喃道:
大家都是資本市場的NPC。成為LP是一種選擇,是一種處境,它就像人類前行試錯的火種,需要夢想和信念。LP可以成為大師,但沒必要。GP不一定要成為大師,但沒選擇。
Y君想到了“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這句話,延續的商業文明似乎理應伴隨著一次又一次的“LP學費”,不斷地積累,以告知后人。
Y君決定小酌一杯,再給曾經的自己倒上一杯,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