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著上市公司、國資旗號的“高收益項目”,暴雷了
風險看似遙遠,實則近在眼前。
深夜,不少投資者徹夜難眠地盯著手機屏幕——青云租App的“提現”按鈕已經成了灰色,點擊后僅顯示“系統維護中”。
這款App曾在淘寶、京東、抖音、美團等平臺密集推流,核心宣傳“手機托管出租,躺賺高收益”:投入幾萬元托管新款蘋果手機,平臺代租并按月返利,“年化16.8%,兩三個月回本”的承諾初期如期兌現,再加上“國資+港股上市背書”,讓不少人深信不疑。
2025年9月下旬,提現突然停滯。客服以“股改”、“融資”安撫,后續又稱“資方跑路卷走3.6萬臺手機”,卻始終承諾會“對接新資方盤活公司”。
國慶過后,租金余額仍無法兌現,全國各地數千名投資者血本無歸,青云租總部人去樓空。一個號稱“租手機即可賺錢”的致富美夢就此破滅,背后牽涉的資金規模高達10億元。
究竟是誰導演了這場鬧劇,青云租暴雷背后隱藏著怎樣的資本局與金融陷阱?
上市與國資光環下的陷阱
青云租事件令人為之震驚,不僅因為涉及金額大、受害者眾多,還因為該平臺一直披著“上市公司+國資參股”的華麗外衣。
青云租對外宣稱自身是頭部手機租賃平臺,“股東實力雄厚”,由香港主板上市公司控股,某國資背景基金參股。在暴雷之前,青云租在全國號稱開設了300家線下體驗店,業務遍及200多個城市,服務用戶逾百萬。
正是這些光鮮的背景和數據,使得不少投資者放松警惕,誤以為這是“國家隊”參與的穩健項目。然而,當高收益承諾與上市、國資背書同時出現時,往往隱藏著更大的風險。
截至暴雷前,青云租的母公司武漢青青時代的股權結構為:深圳愛高創科控股有限公司持股55%,深圳國英潛豐持股30%,北京中匯之家科技有限公司持股15%。
首先來看上市公司的背書。
2025年8月,武漢青青時代的第一大股東深圳愛高創科通過一系列資本運作并入了一家香港上市公司——愛高集團(ALCO Holdings)。
愛高集團是一家老牌消費電子制造商,成立于1968年,1992年就在香港聯交所主板上市。過去它主營筆記本電腦、影音設備的OEM/ODM制造,在行業中曾有一定知名度。
近年愛高集團尋求業務轉型,嘗試布局“硬件+數字服務”生態,青云租正是其押注的數字租賃領域標的。通過全資子公司,愛高集團最初持有深圳愛高創科控股有限公司40%股權,后增持至51%,從而成為青云租控股母公司武漢青青時代的第一大股東。
這意味著青云租間接披上了港股上市公司的外衣,表面上實現了“曲線上市”。然而,需要指出的是,愛高集團本身規模很小、財務表現一般。截至2025年11月中旬,愛高集團股價僅約2.7港元,市值不足1.6億港元(約合人民幣1.4億元),這樣的“上市公司背景”并不能保證青云租模式的安全。
其次是國資背景。
它的宣傳中反復提及的 “國資參股”,一方面來自現有股東:持股 30% 的深圳國英潛豐投資控股有限公司(對外宣稱 “國資基金”),以及持股 15%、各大數據平臺都標注為 “國有企業” 的中匯之家(北京)科技有限公司。
另一方面,其曾有一位關鍵前股東——深圳中城數科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原名:深圳中錦裕榮控股有限公司)。這家公司早年宣傳為 “國資背景母公司”,但是其唯一股東正是青云租運營主體武漢青青時代的法定代表人邊文斌,目前各大數據平臺也均未將其標識為“國有企業”。
目前看來,真正算得上國資的也就中匯之家(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一家。
2025年9月17日,武漢青青時代的控股方深圳愛高創科,與國英潛豐簽署了合作諒解備忘錄。雙方約定在RWA、區塊鏈技術領域戰略合作,推進3C數碼租賃資產通證化試點,探索資產證券化及國際資本市場創新融資模式。
蹊蹺的是,2025 年7-8月,就在武漢青青時代引入國英潛豐、并入港股愛高集團體系前夕,中錦裕榮陸續從武漢、長沙等多家“青”字系公司減資、撤股,并變更法定代表人,完成了全身而退。
看似層層疊加的“國資背景”,實則滿是貓膩:中匯之家的股權需層層穿透才能看清核心——其最終控股方是中科宇恒集團,而這家公司早已被列為失信被執行人;2025 年 8 月才成立的國英潛豐真實資金來源更撲朔迷離,它注冊資本僅 2000 萬元,成立半月就宣稱給深圳愛高創科投了5億元,股權穿透后無任何國資平臺持股痕跡,所謂“國資”成色存疑;前股東中錦裕榮(現名深圳中城數科)更在爆雷前精準撤股、全身而退。
所謂“穩健背書”,本質是用多層股權嵌套、模糊資本背景織成的誤導網,讓普通投資者難以穿透核查,根本看不清背后的風險。
中匯之家的股東中弘寶融實業(六安)有限公司,其最終控股主體為中科宇恒集團有限公司
隱秘股權鏈
撕開上市和國資光環,青云租背后實際控制人的面目逐漸清晰。根據天眼查等商業信息平臺的數據,青云租系列公司的創辦者和實控人是邊文斌,另一核心人物為管宇。
邊文斌早年從事金融行業,有超過15年的從業經歷,2020 年 4 月創立武漢青青時代(青云租運營主體),并通過全資持有深圳中錦裕榮(2025 年更名為深圳中城數科)層層控股相關企業。該公司對外宣稱 “國資背景”,實際是邊文斌個人獨資,無任何國有股東,純屬宣傳包裝。
2024年,武漢青青時代因業務糾紛多次被起訴,同年底邊文斌引入外部資本自救。2025年6月,深圳中城數科受邀出席在北京舉辦的品牌影響力發展大會,活動規格看似極高——場地設在人民大會堂,不僅有國務院國有重點大型企業監事會首任主席等退休部委領導參會,還聚集了400余位政、產、研、媒領域的代表。
邊文斌正是憑借高端場景為 “青云生態” 貼金,讓公眾誤以為其業務獲得了權威認可。
管宇則是深圳愛高創科的法人,青云租資本局中的另一關鍵人物。管宇與邊文斌一同發起了若干關聯企業,并在青云租運營過程中負責具體管理。在2025年愛高集團入股、國英潛豐投資注入之前,邊文斌、管宇等通過深圳中城數科控股集團直接或間接持有各地“青云”系列公司的股份。
他們設置了繁復的股權鏈條:上有香港的愛高立科有限公司(ALCO子公司)和深圳的愛高創科控股有限公司作為境外上市通道,中間有深圳中城數科及其改名前的中錦裕榮集團運作資本騰挪,底層則在各地成立了“青云租”“青青時代”等分支公司進行業務拓展。
這一系列復雜操作,正是為了打造一個“層層控股、互相參股”的迷局,增加外部穿透難度。
2025年8月15日,邊文斌在將青云生態引入愛高集團后,自己搖身一變出任愛高集團的董事會副主席。通過這一職位,他名正言順地站到了臺前。
不久后,青云租資金鏈斷裂,這場“隱秘資本局”一夜崩塌,也只剩下了一地雞毛。
青云租:租賃還是融資?
從商業模式上看,青云租號稱是一家“信用免押租機平臺”,面向個人和企業提供電子設備租賃服務,業務板塊包括租賃(青云租)、二手回收(美橙回收)、社交電商(街小七)以及提供營銷服務的青云聚信。
表面上,這是一套看似完整的“租賃生態”——通過供應鏈管理大量采購手機等3C產品,以信用評估免押金租給終端用戶,同時發展二手手機回收和電商渠道,實現設備的全生命周期利用。如果單純從業務描述來看,青云租看似是一家高速成長的共享經濟企業。
然而它的實際運營邏輯與上述卻有著天壤之別。
青云租主要盈利模式并非靠向租客收租金,而是靠向社會投資人募集資金。平臺通過招商大會、老帶新介紹等方式發展“出資人”——也被稱作“商戶”或“合伙人”,讓他們出錢購買手機由平臺出租。投資人的資金被折算成不同型號的蘋果手機,掛到平臺上出租,投資人則按月獲取租金收益差價。
比如,一部標價約9760元的iPhone 16 Pro Max,平臺聲稱4個月租出即可回本獲得10300元租金。投資周期可選4個月、6個月、12個月,期限越長收益越高,最高年化收益率達到16.8%。為了激勵更多投資,青云租設計了多級推廣和代理提成制度:推薦他人成為投資人可拿返點,成為區域代理月收入上萬。
此外,平臺還要求自己的員工也必須完成每月一定金額的“租賃業績”——即內部認購手機任務,否則就被淘汰。大量基層員工不得不動用個人貸款來買手機“沖業績”,實際上淪為了資金提供者的一部分。
從資金流來看,青云租的資金主要來源于投資人的持續投入。新資金一方面用于支付老投資人的到期本息,另一方面用于維持公司日常運營和市場擴張,包括開店、市場推廣、高管分紅等。
當資金充裕時,投資人的提現尚能按時兌付;一旦增量資金放緩或停滯,資金鏈便迅速吃緊。這種模式下,租給終端用戶的手機租金反而不是平臺的核心收入來源。事實上,真實租賃業務的收益率遠達不到年化16.8%這樣夸張的水平。行業內標準的設備租賃年化回報通常僅有個位數百分比,中間還需覆蓋設備折舊損耗、壞賬風控等成本。如果沒有外部補貼,高額返利難以實現。
面對員工對業務真實性的質疑,青云租曾刻意宣傳 “擁有穩定的大量企業客戶,日均能達成數十萬筆訂單”,用這種看似繁榮的業務數據,來打消員工疑慮、穩定內部情緒。
但事后內部員工調查發現,平臺系統登記的11萬臺在租手機,主要集中發往河南焦作沁陽的兩個鄉村,真實租賃需求非常可疑。很可能這些訂單只是用于制造繁榮假象,由關聯方自導自演循環租賃,并沒有真正獨立的租客。
換句話說,青云租的運營更接近一種變相的融資吸儲行為,披著租賃業務的殼,行集資之實。表面上有商品交易和租賃合同,實際上大部分資金并未轉化為對應的實物租賃價值增值,而是在投資人之間空轉。
龐氏騙局?金融史上的相似教訓
青云租的商業模式讓人聯想到經典的龐氏騙局。
龐氏騙局的特征是在缺乏足夠真實利潤的情況下,以后來的投資者資金支付先前投資者的收益,維系高額回報假象,需不斷拉新才能持續。
第一,承諾高額固定收益。年化16.8%的回報率遠高于正常租賃或貸款利率水平,屬于明顯的高息誘餌。類似地,曾震動全國的e租寶等非法集資案也以年化10%以上收益引誘了數十萬投資人,最終東窗事發。
第二,資金用途不透明,現金流依賴新資金。青云租將投資人資金匯集購買手機,但實際租金回流情況、手機去向,投資人毫不知情。大部分投資者并未真正了解租賃市場的風險,只是被朋友和員工口口相傳拉入局中。一旦新增投資停滯,“拆東墻補西墻”無法持續時,整個體系便土崩瓦解。
第三,宣傳造勢與包裝。青云租利用上市公司、國資參與等信息進行包裝宣傳,極力打造自身“安全可靠”、“前景光明”的形象。在龐氏騙局歷史中,這也是常見手法。例如上個十年中國P2P網貸野蠻生長期,不少平臺自稱獲得風投、國資入股,甚至請名人站臺,實則暗藏資金池風險。據iiMedia Research,僅2018年一年,中國就有超過850家P2P平臺出現問題或倒閉,涉案資金超過8000億元,波及逾1500萬投資人。這些慘痛案例與青云租如出一轍——都是打著金融創新的旗號行騙,最終崩盤。
目前青云租事件尚未正式立案,但是從種種跡象看,青云租的模式已具備典型的龐氏資金盤特征,其崩盤是大概率事件。
值得注意的是,青云租還披上了“消費金融創新”的外衣,自詡“數字租賃+區塊鏈+通證”模式。但這些時髦概念并未改變其資金鏈脆弱、是高利集資的現實。
像青云租這樣游走在灰色地帶的“創新”,本質上與早年的校園貸、高利貸無異,只是把借錢炒作成租賃,把利息包裝成租金差價。這種障眼法終究難逃暴雷的結局。
結語
青云租事件的教訓,直指創新與監管的失衡。
監管需前置破局,及時厘清“以租代貸”等模式的紅線,堵住灰色地帶;投資者要摒棄“保本高息”的幻想,理性甄別光鮮包裝下的風險;法律追責更要從嚴,震懾造假者與推波助瀾者。
金融創新從不是脫韁的借口,安全邊界才是長久的根基。多一分監管敬畏、多一分理性警惕,才能真正守護好普通人的“錢袋子”,讓類似的陷阱不再重演。

融中財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