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身智能創始人,來找我面試了
發現沒,宇樹王興興最近公開露面的次數多了,外灘大會、烏鎮互聯網大會,虹橋國際經濟論壇都出現了他的身影,以及還有不少媒體專訪。
就在半年前,我通過一位投資人,間接幫某地方邀請他出席一個重要活動,還被告知“最多委托一位副總裁出席”。當然,那時“杭州六小龍”橫空出世,而宇樹作為人形機器人最火的公司,概念股早在A股火了小半年了,再加上春晚“炸場”,熱度高也是正常。
現在,宇樹依然是明星公司,王興興密集發聲,可能也與IPO進入按部就班的程序有關,不過關于人形機器人和具身智能,不斷有新公司、新產品、新合作、新融資出現,變量似乎依然無處不在,但我卻有一種到處是喧嘩,“行業階級”已經固化的錯覺。不然,最靠前那幾家公司卷個什么勁呢?
尤其是,當有投資人對我說,具身智能行業的階段性格局已經形成了,智元、宇樹、銀河通用、星海圖、星動紀元是毫無疑問的第一梯隊,她仿照“六小龍”,告訴我它們是目前的“具身智能五虎”。由此似乎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至少在具身智能本體這個領域,新晉者的機會越來越小了。
投資人似乎沒有資格做出這個論斷,但我認為這至少是個有意思的話題,你去看過往基于時代大敘事背景下——房地產、互聯網、移動互聯網——產生的各種新行業、賽道,都有各種角色在不同階段試圖給出上半場、中局、下半場、尾聲乃至終局的論斷,就當時算給出的理由確鑿無疑,但往往變數無處不在且往往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先簡單說說吧,這位投資人從具身智能的理性層面、技術層面、資本和產業層面以及一些感性層面做出了分析:
首先“五虎”的估值、收入最高,離IPO最近,也都有相對穩定的應用場景;
技術基礎相較2023年底爆發期,也沒有本質變化,仿真學習與強化學習這兩個技術路線逐漸收斂,差異化越來越小;五虎技術儲備則各有優勢。
創業門檻也越來越高,這點從不斷刷新的種子輪、天使輪融資記錄就能看出來;
機構尤其看中具身智能的門第,門第決定資源,另外從開始就下注的機構,或者一開始不想投又改弦易張的機構,也投得差不多了,就算追也大概率拿龍頭。
并且就算是“師出同門”,當下創業和兩年前創業受到的待遇,能融到的錢也大不如前。
另外,一些具身智能領域創業公司關張的關張,比如達闊科技、一星機器人、Aldebaran、K-Scale……甚至有融過幾輪資金的創業者,支撐不住也開始出來找工作了。
當然,人形機器人、具身智能賽道的格局究竟固化沒固化,誰配當虎,到底又有幾只虎,后來者還有沒有機會,機會有多大,投中網又找到多位投資人和創業者,得到了一些看法,后面再詳談,只是具身智能這個行業,確實到了一個可以階段性聊一聊的時刻。
比如公眾對機器人眼花繚亂的表演近乎審美疲勞,小鵬機器人卻依然用一種近似“恐怖谷”的方式,刺激著輿論的感官。再比如王興興在烏鎮大會上說,最近一年具身智能領域很夢幻,未來幾年科幻場景會加速走進現實,具身智能AI領域相比核聚變、火星探索“相對容易”,明后年驚喜會更多。但另一方面,他又認為目前機器人領域最大的挑戰,是整個具身智能的AI模型,“模型結構、數據規模都不太夠用”,并且在很多軟硬件方向,都沒有統一的共識。
海外,具身智能當然也是AI產業延伸出的焦點之一,Figure AI一毛錢營收也沒有,估值高達近400億美元。馬斯克萬億美元薪酬方案的最大依仗,也是人形機器人,“特斯拉的未來,是以AI和機器人為核心的科技公司”,全球首富話撂在這了,就算暫時只是給你做個餅,你也得好好掂量掂量這餅的分量。
大摩最近的報告也顯示,蘋果近期在機器人領域的招聘、專利及供應商合作,都表明在為未來的規模化生產做準備,報告還曝出,蘋果計劃于2027年推出一臺電動桌面助理機器人。報告預測,蘋果可能在2040年進入人形機器人市場,并形成年收入1330億美元的新業務板塊。
好家伙,規模是不小,就是一桿子給支到2040年了。
你要說機器人終究有一天能夠完全代替人類工作,我可能不懷疑,但目前的具身智能就是通往終局的路線,誰也說不準。就像AI正在革人類的命,但站在全球AI領域最前面那幾個人,依然在爭個不停。
近日,楊立昆、李飛飛、黃仁勛、Geoffrey Hinton、Bill Dally、Yoshua Bengio共獲伊麗莎白女王工程獎,這六位就不一一介紹了,你也可以把他們看成“AI六大龍”,全球大拿。對于未來是否能出現真正媲美人的AI,這“六大龍”中有人側重于一步步解決現實問題,有人認為機器終究成不了人,有人認為談這個問題還太早,目前大語言模型的范式,不是根本突破,有人則認為這一天到來的速度會遠超想象,人類應當警惕并做出預案。
變革的起源是AI,問題是這么個問題,把這些企業家、科學家攢到一起,為的可不是得到一個統一的答案,AI如此,衍生的具身智能自然也是如此,像具身智能的理論奠基人羅德尼?布魯克斯近期就撰文質疑行業泡沫:當前人形機器人無法掌握精細操作能力,數十億美元投資可能打水漂。
因此就算是在當下這個階段性時刻,也很難得出確定性的終極論斷,但至少,我們可以捕捉些未來的蛛絲馬跡。你看李飛飛認為語言智能不夠,未來是空間智能,楊立昆又得了個AI大獎,也不妨礙他否定當下的大語言模型范式,“仍然缺少了非常重要的東西”。
缺的東西,我看在Meta是找不著了,而現在具身智能,中國的具身智能,究竟到了一個什么樣的階段?能下什么判斷,哪些又是無稽之談?有什么,又缺了什么?先發者能否高枕無憂,后發者又真的全無機會嗎?
細說“五虎”
如果硬要劃分梯隊,還是先從估值/收入來打量一番。總得來看,開頭那位投資人給出的“五虎”論斷,宇樹、智元、銀河通用絕對領先,星海圖和星動紀元則要打個問號。
宇樹春節之后估值已經漲到120億,有投資人稱上科創板將突破千億元;智元剛完成交割,估值突破150億,前段時間更傳出了港股上市估值400-500億港元的“謠言”;銀河通用對外報價100億元,正和中東投資人洽談最新一輪融資。
第二梯隊為估值50億左右的公司,包括星海圖、星動紀元、自變量機器人等一批玩家,這些公司也多處于下一輪估值的洽談階段。比如,自變量這一輪對外報出的估值是10億美金,星海圖也在7到8億美元左右。
關于估值,倒是可以再用中美具身智能做個對比。排除特斯拉這些上市公司,創業公司中,Figure AI的最新估值已經來到了近400億美元,其他如PI、Skild AI等也都在50億美元上下。而中國公司呢,換算成美元最多也不過20億上下。
顯然,要不然就是美國投資人的定價過于激進,要不然就是中國具身智能公司被極大低估了。英國新宏睿投資管理公司主要做跨境投資和服務,一方面幫助中國創始人“走出去”,另一方面也幫助一些國外投資人“投資中國”,新宏睿創始人夏宇宸告訴我,二級市場更多通過指數基金配置中國市場,但一級市場,尤其是歐洲和中東的資本,投資中國創業公司資產的需求比過去更強烈了。
他認為,一方面是國外資金到中國來的流動性依然受限,另一方面,中國企業在海外建立品牌的進度也在加強,“產品形成共識,進而才能形成價值,目前正在形成共識的過程中。”
黃仁勛今年首次來華參加鏈博會,展臺帶貨了銀河通用、北京人形機器人創新中心、加速進化和智平方的機器人,國外科研院所大批量采購宇樹、星動紀元、云深處的機械狗、機械臂等,銀河通用與德國博世集團合作成立合資公司。
新宏睿合伙人梁峻誠也告訴我,外資投資中國資產要經歷兩個邏輯:資產配置、價值發現,目前一些國外投資者正遵循前者的邏輯來投資,未來還會有價值發現的過程。
接下來看收入。宇樹最高,達到10億營收,云深處次之,智元今年也和中移動、富臨精工、龍旗科技等公司簽訂了多個大單,收入也至少有數億元。估值在50億左右的公司,星海圖、星動紀元,收入目標多在1億左右,并且實現幾率較大。
畢竟時代變了,就算是前沿科技,一味燒錢在今天也顯得不夠務實。但自變量不在此列,投資人似乎對其商業化抱有極大的耐心。總得來看,成立不過兩三年時間,這些具身公司大都已經在探索可以落地的場景和商業化路徑。比如,銀河通用的收入來源,主要是和美團藥房以及寧德時代的燈塔工廠合作。
“選擇美團藥房作為核心場景的核心邏輯,一是客戶愿意花大價錢試用其產品,二是客戶能接受犧牲一定效率,讓產品實際運行以積累數據,三是藥房場景本身對機器人失誤率的容忍度較高。如果直接把產品放進工廠或物流行業,一旦機器人出問題就會打亂整條生產線或物流鏈路的節奏。”有投資人這樣解釋銀河通用率先在藥房試水的原因。
當然,美團和寧德時代都是銀河通用的重要產業投資人。該拉一把的,必須拉一把,產業方自身也可以借此在前沿業務上展開探索。
具身智能看“門閥”
從學術脈絡上看,具身創業格外講究門派出身,UC伯克利和斯坦福成為這一波具身創業中VC爭奪人才的源頭。
UC伯克利的優勢學科是機器人、視覺和強化學習,其中,Pieter Abbeell是強化學習在機器人控制領域的先驅。從伯克利Pieter實驗室回國的,一個是千尋智能CTO高陽,一個是邊塞科技創始人吳翼。星動紀元創始人陳建宇和星海圖聯合創始人許華哲,也都師承伯克利。斯坦福的強項是圖像處理,歸國代表如銀河通用創始人王鶴,是斯坦福大學電子工程系博士,師從美國國家科學院、工程院、醫學院三院院士Leonidas J. Guibas教授。
由于技術路線尚未收斂,我們很難講哪家目前具備明顯的技術優勢,但50億估值以上的這些公司已經初步展現出不同的特點。縱然講的是同一個大故事,差別體現在細節上,包括對技術路線的理解、對數據的看法,對落地場景和商業化的規劃,以及當下精力重點投入哪里的節奏感。
比如,智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資源強,同時在反向收購等資本動作上頗為嫻熟。內部同時有4個科學家團隊,3條業務線,這種賽馬機制也使得外界對其褒貶不一。“你要把鄧泰華當成華為系創業者來看,他做的就是細分領域的華為。”有FA給我提供了一個理解這家公司的視角。
有投資人告訴我,高瓴當初投資這家公司,看重的也是鄧泰華其人——有位MD專門在盯華為出來的副總裁。“投資人投的是鄧泰華這個人。他想做機器人,就去挖稚暉君這類核心人才,用華為的方式養了一批科學家。華為管理的核心是銷售和財務,銷售把控收入命脈,財務控制成本和薪酬,所以能不斷裂變新業務,從通信到手機再到汽車。鄧泰華也在用這種方式管理智元。”前述FA如此評論。
某種程度上說,這家公司的成敗將是華為方法論在前沿科技領域的再次驗證。至少眼下,頂級資本已經投注,智元同時拿到了紅杉和高瓴的錢。
星動紀元的優勢在于軟硬件兼修。“美國的Figure之所以估值高,一部分原因在于,從創業第一天起,Figure就明確提出要走軟硬件結合的路子。真正深耕機器人行業的人都清楚,硬件的運轉必須依賴軟件支持,軟件的迭代也需要與硬件持續磨合。”一位看好這家公司的投資人表示。
星動紀元很早便自研靈巧手,最核心的收入也正是來自賣靈巧手。這條路徑很像早期宇樹把四足狗賣給科研機構。“最核心的就是要能夠先出產品,進入到學校里面,然后趕緊去賣,占住身位。”及早落地商業化不光是為了積累數據,聽說陳建宇的想法是,如果完全不做商業化,就沒法給團隊定KPI,而一旦做商業化的話,客戶的要求就是KPI。
清華和UC伯克利出身的陳建宇,是這家公司的核心。陳一直在高校從事科研工作,沒經營過公司,這種背景被投資人視為雙刃劍。優點是,這家公司的人事相對簡單,不會在大的技術路線上搖擺,不太容易出現不同技術方向互相內耗的情況。缺點是,此人不太擅長推銷自己和公司。有投資人認為,星動紀元像是個“六邊形戰士”,能力看上去很全面,但似乎缺了些亮點。
再說自變量。在業內人士眼中,自變量機器人的技術路線與發展邏輯對標的是美國的PI(Physical Intelligence),屬于典型的研發導向型企業,不追求短期商業化。這套“重研發、輕商業化”的邏輯在美國市場很受認可,但放到中國的創投生態里,最終會演變成什么樣還是個未知數。
一位接觸過自變量但最終沒出手的投資人告訴我,自變量在第一輪融資時,估值僅1億人民幣左右,對比同期其他具身公司來說,這個價格算得上便宜。
“王潛當時的目標是要做中國的PI,我們和他深入聊過一個核心問題:做中國的PI,怎么解決商業化?直到現在,他似乎也沒完全想清楚。”不同的土壤,注定了兩家公司在發展路徑上并不相同。PI從成立第一天起,就明確表示不做硬件,但自變量已經開始做硬件了。
看好這家公司的投資人認為,自變量代表“最純正的新一代AI基因”的具身智能公司。“搞具身智能的一共就幾撥人,一撥是之前搞自動化的,一撥是搞CV的,一撥是搞自動駕駛的。
王潛代表了搞大模型出身的團隊。他還在亞研院時,比谷歌更早提出‘自注意力機制’。正是因為團隊的大模型基因,估值才能快速上漲。”
也有投資人將其后續融資順利歸結于Demo做得好。“自變量復現PI復現得確實好,而且依托遙操系統框架開發的模型,比靠視頻學習或仿真數據訓練的模型動作更柔順。自變量是行業里第一個把疊衣服Demo做得特別好的,投資人只要去考察,他們就現場演示,加上美團在融資中推了一把,后續融資就變得很順。”
從行業路線之爭來看,自變量和PI屬于同一陣營,走的是金字塔尖式路線:優先保證特定任務的成功率,對泛化性的要求放后。這種思路追求高斜率,先在單一場景做深,再嘗試遷移到其他場景;與之相反的是特斯拉、銀河通用等企業,先靠仿真技術實現高泛化性(能抓屏幕、抓衣服、抓電腦等多類任務),但犧牲了短期成功率。
投資人的看法則相當務實:誰能用盡可能有性價比的方式完成任務,就支持誰。
“連李開復都融不到錢,其他人更別抱僥幸心理了”
當少數幾家獲得資本青睞的公司獲得了一些喘息和試錯的機會,估值10億以下的小公司則陷入生存困境。我從業內人士處了解到的信息是,如今進入這個賽道的門檻水漲船高。這些新公司面對的不僅是追逐頭部效應的資本方,還面臨人才被頭部瓜分、市場空間被擠壓的問題。
某頭部具身公司創始人的師兄出來創業,股東名單的豪華程度和師弟已經差了很遠。“要是我們早一年出來,估值至少是現在的3到5倍。”一位具身公司的聯合創始人也曾在今年這樣告訴我。最夸張的案例,當屬部分創始人選擇“打不過,就加入”,已經開始尋求具身頭部企業的工作機會。
“我們公司有營收,但不多,融資慢一點,也不敢花太多的錢去投算力和數據,因為目前也沒有證明某條路線跑通了。ChatGPT出現之前,大模型的需求是被證偽的,現在這個領域,大家都沒做出來。我們也會找垂類的場景去做,但垂類的場景依然有競爭,市場也小,沒那么好干。”一位腰部具身公司的員工給我描述了當下公司的境況。
風口型創業,時間無比重要。“現在才出來的,機會不多了。我經常拿李開復給創業者舉例,大模型那一輪,李開復因為啟動晚了一步,融不到20億美金。連李開復都融不到錢,其他人也別抱有僥幸心理了。”
一位FA給還在看具身方向投資人的建議是,就看哪家公司有錢,能“上桌”,在“上桌”的公司里選跟哪個CEO聊得來,更認可哪個技術路線。
“去年投的都屬于‘有信仰’,今年才投的大都是‘跟風’”
具身智能是個國家意志和市場意志趨同的賽道。
市場愿意往里投錢,國家也在大力支持,投具身智能企業至少不會犯大錯。中美科技角力背景下,具身智能賽道也是重要的比拼維度。美國的實驗室里如今已經經常能見到宇樹的機器狗、星動紀元的靈巧手和星海圖的雙臂——這是一位具身投資人的觀察。
上述因素造就了今年資本在這個賽道上達成絕對的“共識”,人民幣和美元,財務投資人和產業投資人,紛紛重金入局,想要分一杯羹。根據投中嘉川CVSource數據,2025年前7個月里,具身智能上億規模的融資事件高達46起。
頭部美元里面,只有少數幾家沒有入局。“核心是老板信不信。有的是真不信,有的是信但不知道怎么下手。比如,某個新銳基金創始人2023年看了一波具身智能項目,沒信;2024年想投,又不知道投哪家;25年就徹底放棄了。去年投的都屬于‘有信仰’,今年才投的大都是‘跟風’。”這是一家FA合伙人的觀察。
回望2023年,相當于國內具身智能行業的概念啟蒙年,市場對人形機器人、具身智能的認知仍很模糊,資本出手不算熱鬧。這一年,宇樹推出了首款人形機器人H1,但這款產品發布后,市場反饋并沒達到大家的預期。也正因為如此,當時投資人普遍對人形機器人有顧慮,對是否要投資宇樹也有些搖擺。總體而言,那時行業內公司數量還很少,銀河、星動、智元,這些公司當時的估值都在10億以內。
“從非夕分拆出來的穹徹,第一輪融資估值10億,當時的投資人都不太能理解。但放到今天,第一輪融資就報10億的公司,已經算便宜的。”一位具身投資人回憶道。
“那個時候,云深處這樣的公司融資也不算順利。但到今年,他們最新一輪收的TS已經完全超預期了,不過投資人的思路不是投具身智能,而是補機器狗的缺口——大家覺得宇樹可能會全心全意攻人形機器人,那機器狗賽道,尤其是軍用、巡檢這些領域,說不定能有新的頭部企業冒出來。”
該投資人看過當時出來的這些企業,但沒投任何一家,核心原因是覺得創始人都在講故事,技術發展可能沒那么快。
2023年到2024年,是行業從“非共識”慢慢走向“共識”的一年。2023年底到2024年初春節前后,幾篇重磅行業論文則從技術上助推了具身行業的發展。海外,Figure這類公司逐漸得到資本的認可,上百億美金的估值對國內的產業發展起到了帶動作用。政策端,早在2021年底,工信部、發改委等十五個部委、總局機構,聯合發布《“十四五”機器人產業發展規劃 》,2023年工信部發布的《人形機器人創新發展指導意見 》進一步將目標細化。
“整個2024年,學術界、產學研界沒再出轟動的論文,唯一算大動靜的是一篇有關仿真的論文。”但大眾對具身和人形機器人有了更豐富的感知。宇樹推出了升級版的人形機器人G1,把名頭打得很響,與此同時,智元因為稚暉君也在C端拓展了影響力。
有投資人將2024年定義為工程化之年——如果你連續幾年去過世界機器人大會,你會發現前一年,除了宇樹的機器人能穩定地走和跳,其他家能動的不多。今年,能走能跳的機器人已經成了常態。
到了2025年,“具身智能”寫入全國年度政府工作報告。融了1.2億美元最大天使輪的它石智航,一出來就報3億美金的估值——自動駕駛背景的創始人,被不少VC視為更容易搞好具身智能的人選。
“但你現在已經不會覺得這種估值多震驚了,甚至不會問是人民幣還是美元。”這是一位具身投資人的真實感受。前兩年成立的明星公司,則早已進入國資輪和產業輪,再往后,能出得起單筆過億資金的資方人選急劇收縮。
伴隨具身企業開始曬訂單,2025年的關鍵詞變成“產業化”。前述投資人透露,他們原本把產業化定在2026到2027年,但從2025年開始,這些公司已經有明確的商業化訂單了,而且每家的方向不一樣。比如智元主要和地方政府合作建數采中心,與上市公司合作了不少訂單,銀河聚焦商超零售場景,星動紀元以靈巧手和機器人本體打開科研市場,并已經在物流和商業服務場景產生收入,眾擎機器人主要做表演,星海圖做高校市場和科研生態。”
“技術框架在慢慢明確,有點像當年大家一開始不相信Transformer,后來慢慢認可一樣——原來行業有五六種技術路線,現在慢慢收斂到‘數采’和‘視頻學習’”
目前這兩條路線的分歧已經很小,只要往里面投足夠多的精力,大概率能出結果。另外,需求端慢慢起來了,國家政策支持和中美競爭,都助推了行業發展。“不像之前自動駕駛賽道,沒有這么多燒錢和試錯的空間。現在這些具身智能公司,有足夠的空間去不斷試錯,投資人也愿意等泡沫慢慢消退。”
他樂觀地預測,2026年行業可能會慢慢進入交成績單的階段,PMF(產品市場匹配)會逐漸成型,真正有商業價值的訂單也會慢慢涌現出來。
但在另一位具身投資人眼中,具身智能的戰局剛剛拉開帷幕。在他看來,當前具身智能遠未形成能真正解決實際問題的技術范式。這意味著,大家當下做的事情本質上都不是完全正確的終局解法,只是在向正確方向探索的過程中。這個過程里,有人可能走在通往正確方向的小路上,也有人可能誤入偏離正確方向的岔路。
今年,他仍然在投資具身企業,只不過聚焦的是更差異化的團隊背景,“我們接下來要投的項目,必須是真正走在正確方向上的。技術突破需要時間沉淀,不能急于求成,這一點沒有捷徑。就像大語言模型,早期大家也搞不清楚方向,達成行業共識、實現技術突破,也花了很多年時間。具身智能目前還沒有這樣的終局解決方案,現有所有技術范式都無法解決核心問題,眼下的成果本質上都是階段性Demo秀。”
他相信就算是五虎或者是多少虎,也只是階段性的,未來市場中,一定還會有新團隊出現。
壓過具身智能的,只有人工智能
或許我們也可以換一個視角來找到答案。
在大多數情況下,判斷一個創業賽道是否即將走向“終局”,有個很直接的辦法,那就是觀察是否有兩類新聞密集出現:一類是明星公司或明星創業者遭遇了“預期外”危機——這可以理解為資本熱情遠遠高于現有的市場需求,企業估值遠遠脫離合理的商業模型;另一類是新進創業者們開始“抱怨”,進而選擇集體離場——這通常意味著行業格局已經基本定型,現有的技術路線已經基本滿足了市場需求,已經沒有了大規模創新的必要。
套用到具身智能,很多符合前者定義的案例的確越來越多。
例如由吉利創始人李書福之子李星星發起的具身智能創業項目一星機器人,就在10月16日前后忽然注銷了官方社媒、被盛傳“原地解散”,而此時距離一星機器人成立僅僅過去了5個月,距離一星機器人宣布獲得來自BV百度風投、同創偉業的“種子輪”還不到30天,高度吻合“明星投資者+明星投資機構+短時間線”的公式。人們關于這條新聞的解讀也很自然地主要集中在“泡沫”方向,強調一星機器人目前所公布的研發方向與吉利旗下千里科技有相當程度的重疊,是典型的“戰略方向不明”的“風口型”創業。
關鍵在于第二條判斷標準,能夠對應的案例很少。尤其是如果從數據層面來復盤,資本市場對于具身智能初創公司的支持度、包容度仍然顯著高于其他賽道。
據投中嘉川CVSource數據顯示,自2024年以來新成立的具身智能企業中,已經有64家公司完成了外部融資,這其中有多達21家具身智能初創企業已經累計完成了1億人民幣以上的融資。采用相同的口徑(2024年之后成立、累計完成1億元以上融資)橫向對比其他當下熱門的投資賽道,低空經濟符合相同標準的初創企業只有8家、智能駕駛只有3家、商業航天為0,只有人工智能穩壓一頭,涌現了50家這樣的初創企業。
誰說具身智能沒新機會?
更重要的是,一線投資人的實際體感和數據所呈現的結果也很難說有顯著差異。比如清智資本創始合伙人張煜就非常不認可“其他的具身智能公司已經沒機會”的說法。
清智資本出自清華大學智能產業研究院,是一只專注于人工智能方向的早期風險投資基金。與此同時,考慮到自身的科研屬性和便利的高校資源,清華智能產業研究院還支持清智資本成立了清智孵化器。
基于這兩個定位,張煜在這兩年接觸了大量的早期項目,而具身智能始終是熱門細分方向之一。截止今年10月中旬,他們上會討論的具身智能項目將近30個,而去年同期大概只有“十幾個”。如果再算上初步接觸、停留在看BP層面的,這個數字大概還能擴充到60以上。
對于這些密集涌現的創業團隊,張煜最大的印象就是起點很高,“隨便看一家新成立的機器人創業公司,他們的產品大概率都能實現站立、行走,甚至還能完成一些更復雜的動作”,整體來看“相比過去幾年,現在行業內的技術差距反而沒有那么大了”。如果有機會穿越回“比一年前或半年前”,很多初創團隊的產品“比所謂的具身智能頭部公司還要好”。
關于前文提到的那些不好的傳聞,張煜當然也聽說過類似的故事,梗概也大致相同,也是某大廠副總裁級別的高管離職組建了自己的機器人團隊,還拉上了幾位實力不俗的合伙人打算大干一把,結果在“探索”了一段時間后發現難度太大,最終決定解散團隊,重回大廠上班。但如果要從“創業者畫像”層面來解讀具身智能的現狀,張煜認為主要的變化其實是另外兩點:
第一是“年輕化”,過去幾年的創業團隊普遍是“學科帶頭人”“教授”來牽頭,現在主導者更多變成了科研團隊里的博士生、碩士生,而且“做得不錯”;第二是“團隊綜合化”,過去很多團隊的創業起點就是一篇象征著“突破性發現”的“論文”,偏探索型,但新涌現的創業團隊普遍“綜合協作”,既有科學家,也有在大廠或實際行業場景中工作多年、有實戰經驗的人。
這兩個變化是“上升期行業”的專屬,對應著主觀層面的心氣兒和信心,也對應著理性層面可以被計算出來的增長空間,否則怎么吸引到“職位高、資源足的高管們”加入其中呢?
所以張煜認為,類似“大廠高管創業失敗”的傳聞很難直接定義為“負面”,因為“解散團隊”固然讓人有挫敗感,但一體兩面,這也意味著創業者整體已經進入了一個相對成熟的階段,已經普遍意識到創業的前置條件是“找到明確的落地賽道”、很難“僅靠技術本身推進”。
陳亮的感受和張煜大致相同。陳亮做具身智能的創始人社區和早期項目孵化——或者說機器人——已經超過8年,起點是國內TOP家用服務機器人大廠的加速器,第一期創始人營發起于2017年11月,機器人是主要的項目方向,也涵蓋與機器人相關的數字模擬芯片、光學器件、工業視覺等。每年接觸的機器人產業鏈創業者超過200人,其中累計深入服務的創業公司超過500家。
去年年底,陳亮決定獨立創業,成立了屬于自己的“火星加速器”,專注做具身機器人創始人社區及獨立的具身產業生態,幫助具身智能、機器人初創項目更快融入產業鏈,創始人更快迭代,幫助想進入具身領域的產業方培育創新曲線,構建創新生態。
截至目前,他的團隊已經完成了兩期產業營、兩期孵化營,服務174家具身智能機器人產業鏈企業,并正在進行第三期產業營的招募。
在陳亮看來,有一組數據很能說明當下具身智能賽道的創業水溫:在過去8年累計服務的500多家具身智能企業里,有40多家企業在今年完成了新一輪融資,如果再算上處于交割或者股權重組階段的,整體數量將超過50,“預計明年還會繼續增加”;與此同時,有60-70家企業能夠在今年實現產值過億,成為“規模以上”的工業企業。陳亮最大的感受是這一屆創業者在周期上和上一代創業者完全是“兩個世界”,具身智能團隊們在融資方面用兩年時間就走完了移動機器人、倉儲機器人行業走了七八年的路。
這是一份相當亮眼的成績單,甚至某種程度上還存在著“偏保守的誤差”。因為有一個BUG在于,優秀的創業團隊看起來不需要這樣的服務,頭部的創業者“一般都非常忙”,很少主動報名參與他們的產業營。如果要尋求與他們進行合作,火星加速器需要轉變成一個“賣方”,通過主動溝通等方式向創始人展現加速器能夠提供的獨特價值。
在這些前提下,陳亮對具身智能的創業前景也有相對樂觀的判斷,目前行業內很多企業估值很高,但并沒有實際業績支撐。作為一個創新者,我們始終不相信有錢、有資源就能壟斷,只要“你對當前技術能力有清晰認知,或對技術路線有篤定判斷,找到合適的落地場景,再恰當的借力”,機會其實“非常多”。
因為更卷,所以更要拿錢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一線投資人們沒有感受到“壓力”。
陳亮曾經在2012年、互聯網經濟最繁榮的那段時間下場創業過,短暫地做過一家智能手環的項目。那段經歷讓他能夠非常具體地意識到,現階段具身智能創業者們面臨的挑戰是“迥然不同”的。前幾個周期,大家擔心的主要是“騰訊入場了怎么辦,阿里入場了怎么辦”,而由于具身智能的底層是一次范式變革,拉開了巨大的空白,創業者們面臨的巨頭不再來自“單一維度”,“巨頭籠罩”的氛圍更加全面。“手機廠商、汽車廠商、制造業廠商”都加入了競爭,也包括了智元、銀河通用這些拿到了大規模融資,積累了足夠現金流的“新興巨頭”。
一個最直接的例證是在火星加速器目前已經完成的兩期產業營中,有六家上市公司的機器人事業部負責人參與進來。“上一個周期積累下來的融資路徑,放在當下的具身智能賽道里,已經基本失效了。”陳亮說,“很多創業者愿意在早期就和產業鏈龍頭企業合作,這種情況在以前的早期項目中是比較少見的。”
張煜則分享了這樣一組數據:2024年全年具身智能領域的投融資總額大約為140億人民幣,融資筆數182筆,平均單筆融資額約0.77億元;而今年截止前7個月,投融資總額就已經達到176億元,超過了去年全年,融資筆數126筆,平均單筆融資額提升到1.35億元,無論是融資總額還是單筆融資額,都比去年增長了近一倍。而過往經驗是:
如果行業正處于起步階段,那么投融資端就會呈現“平均融資額穩定但筆數增加”;如果行業進入了收縮期,那么投融資端則會呈現“平均融資額高但筆數少”的狀態。如果投融資端出現了“融資筆數+平均融資額”雙增長,通常就對應著行業進入泡沫期的鼎盛階段。
具身智能目前顯然屬于第三種情況,對應著“行業內卷到了一定程度”。再加上目前肉眼可見的“融資熱但應用冷”,張煜能夠很直觀地感受到創業者們的焦慮感比去年強很多。
所以原則上,他會基于“未來兩三年行業融資環境可能會變得更難”這個預判,鼓勵目前的被投企業多拿錢,為應用大規模落地做好充足的準備,也為被投企業們設置了一個短期目標:
在未來兩年內找到業務突破口,要在對應領域站穩腳跟,拿到訂單、產生利潤。
而平心而論,這個“短期目標”已經能夠篩掉大部分的初創項目了,因為可以預見的是,具身智能主流的應用方向主要一定會集中在兩類:一類是提供娛樂與情緒價值,另一類是產業或生活場景應用。
在這樣的轉型中,機器人的核心競爭力需要從“本體+算法”,逐漸向“行業數據集+具體場景需求”轉移——這就對應著龐大的資源需求,擋住了相當多的初創公司。
同時,即使是頭部企業,目前主要應用場景還是以展示、科研教具為主——這是行業處于“應用未落地,但現有技術無法真正進入產業”階段的直接體現,仍然高度依賴持續資金注入,以開展更深入的訓練、推動算法迭代。
別忽視“后發優勢”
但這些壓力,仍然不足以支撐“具身智能已經沒有機會”的論斷。因為具身智能雖然面向未來,需求人們的想象力,但大類上歸根結底屬于對供應鏈有強需求、強調工程思維的制造業。這決定了具身智能自今年以來的創業潮,并不是單純資本驅動的,開源模型能力的整體提升和供應鏈的成熟,同樣驅動著創業者們的熱情。
“過去要花很大代價定制電機、曲軸等部件,現在供應鏈非常成熟,只要給出明確指標,就能生產出來,而且很多接口都是標準化的。”張煜看到的實際趨勢是,“從電路板、模型框架,到曲軸、電機,再到肢體、靈巧手、運控本體,每個環節都有專門的公司負責,分工很細致,整體成本正在降低”。
這還僅僅是“硬件端”供應鏈。軟件層面,得益于算法框架的技術升級、強化學習體系的完善,數據集的補全也相對此前更加成熟,而這也是目前創業周期縮短的一個重要原因,創業團隊的起步速度有了“質”層面的提高。
陳亮就認為目前是一個好時代:“覺得這波機會大、融資好融,就想“搞一把”的人,都會被市場自然清退,畢竟套利的機會已經不存在了……對那些對商業底層邏輯判斷清晰、對技術理解透徹,甚至愿意從小小的PMF做起的創始人來說,當下環境反而更踏實。”
另外,制造業的“后發優勢”也是一個很難被忽視的變量。“后發優勢”理論由美國經濟史學家亞歷山大·格申克龍提出,原意是指后進入工業化進程的國家(后發國家),后發國家無需重復這些高成本、高風險的研發過程,可以通過技術引進、購買先進設備、吸引外資、反向工程等方式,直接獲取和應用已經被市場驗證的成熟技術,并集中有限的資本,直接投入到最前沿、最高效的產業和設備上。
這個特質決定了具身智能的發展一定是“交替向前”的:本體的進步帶動上游零部件的繁榮,上游零部件的繁榮提升本體的性能,高性能本體進入具體場景后推動增量需求產生,增量需求進一步尋求本體進步。從這個角度來看,早期項目始終是有機會的。陳亮認為,大家需要思考的重點其實是“哪些環節能快速成長”。
更何況具身智能的核心能力可以分為交互智能、運動智能、操作智能,其中操作智能是機器人未來最主要的價值創造點,但目前暫時沒有任何商業場景實現了“突破”,技術模型遠沒有到收斂的階段。誰又能保證,具身智能在可預見的未來里是否也將迎來一個DeepSeek時刻,徹底改變人們的技術路徑選擇呢?
所以,如果我們將一家創業公司“站穩腳跟”,定義為“找到有前景、規模足夠大的市場,且這個市場有明確的盈利可能(或已產生利潤)、企業在市場中占據獨特的競爭優勢,形成自己的護城河”這些要素,那么在具身智能行業里,本質上目前“沒有任何一家公司做到了同時滿足這些條件”。
換句話說,“具身智能是否有機會”或許是一個偽命題。對于一個需要供應鏈高度協同的制造行業來說,認為自己在邁過某個里程碑后就可以“安穩發展”,嘗試尋找一個“充滿安全感的生態位”,基本是一個毫無討論價值的“人造議程”。“世界上當然不需要這么多公司做幾乎相同的事。”張煜說,“但泡沫并不可怕,所有人面對的核心問題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在泡沫期戳破之前,找到自己的定位,活下來,撐過‘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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