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都不給我推項目了”
常亮并沒有“劫后余生”的幸存感,當他從自己熟悉的大消費賽道被調崗到部門人數怦然膨脹的硬科技賽道后,他更常有的感受是:不習慣、孤獨、門外漢。
常亮就職于一家北京的集團內部戰投,和那些被優化了的前任同事相比,他挺幸運的,被領導以“小伙子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較強”留了下來,免遭裁員,也免遭了突然找工作的痛苦。
在VC/PE這個圈兒里,嚴格來說,常亮的學歷背景不算極其出眾,海歸身份,學校是全球TOP100內的,干過幾年消費投資,算是一個有一定經驗的投資人了。然而這一切在被調崗之后,“一下子落差感就上來了”,常亮從一個投出過幾個案子的投資人,變成了不懂這個行業的新兵。
“我每天都在瘋狂試圖搞懂硬科技,也在試圖弄清楚怎么做硬科技的投資,最大的感慨就是,原來還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好投資這一行的。”常亮對我苦笑。
最現實的一課:該不該轉型?
最明顯的變化是,常亮幾乎很難有機會出手投項目。
作為“新兵”,每次旁聽項目會議,他必須保證好狀態,一個不留神就會跟不上節奏,更遑論挖掘到好的項目了。
說起來,常亮已經算是我認識的幸運的投資人朋友了,幸運在他至少有機會學習新的賽道,有機會“從頭再來”。不幸的是那些依然堅守在消費賽道的投資人朋友,我一位看餐飲的投資人朋友孫耀告訴我,他已經半年沒投過一個項目,“FA都不給我推項目了,聽說他們現在聊的最多的是合成生物。”
孫耀很慌。
“我現在很糾結,是該繼續茍著,還是干脆換個熱門賽道?”孫耀說,“最坍塌的還是認知。我堅信餐飲肯定是有投資機會的,只是現在市場上的錢不相信。我們基金募資這塊已經停滯了,LP不肯投消費了。那如果有一天,LP也不相信半導體、合成生物、醫療科技了呢?到時候再換回來嗎?”
顯然孫耀是一名有理想有自己立場的投資人,他不想隨波逐流;而不想隨大流的代價則是,也許哪天自己就被優化了。
和孫耀相比,周青就簡單多了,他是自己主動辭職的投資人,此前他最擅長的賽道是消費和供應鏈。辭職之后,他依然想做投資,然而現實是很多機構已經縮減了招聘規模。“我想去的看不上我,他們要招的是之前在某個行業里有一定經驗的。”周青說,“說起來你都不信,找我最多的竟然是FA機構。”
周青早已沒有“要不要轉型”的糾結了,“只要是投資機構,讓我看什么賽道都行。”回過頭看,周青原先的機構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他的前任同事們要么和他一樣處于失業狀態,要么去了所謂的“野雞機構”。
孫耀的朋友們都建議孫耀茍著,他給我看了一條截圖,朋友給他分享了說唱歌手熱狗的一首歌——《差不多先生》。
“這差不多的人生
總在見縫插針
我是差不多先生”
“隔行如隔山”
Joe已經在VC/PE這一行里做了7年,他之前在投行工作,從投行轉到一級市場投資,當初的他頗有一種降維打擊的雄心壯志。事情當然沒有這么簡單順利,Joe很快體會到了何為“隔行如隔山”。
在和我聊的創投機構HR中,我得到了一條屬于招聘人員的共識,即和招一個學歷高(當然這是現今投資機構招人的不成文的必要條件)但經驗不足的候選人相比,他們更渴望一個行業經驗背景豐富的老兵。
這在投醫療的機構中尤其明顯。一家專投醫療的基金管理合伙人曾非常驕傲地和我說,他們的投資團隊90%的人都在醫療行業里干過,“醫療是一個特殊的賽道,沒在里面摸爬滾打過幾年,摸不出里面的門道。”這位大佬意識清晰,“必須要提高招人的門檻。”
Joe則和我總結了在一級市場做投資,最重要的是對自己所選賽道的深刻認知,此外還要有高超的資源轉化能力,“我自認為除了大佬級的投資人之外,能做到覆蓋多條賽道的投資人真的不多。每個賽道都有自己屬性的打法,這里面涉及到極深的洞察能力,說起來很玄,具體落實到項目挖掘、項目投資上就更玄了。”
從曾經擅長外秀的投行人,如今的Joe踏踏實實,專注在生物醫藥領域,力求自己成為一個“真懂行業、能及時看到行業變化”的投資人。
不少投資大佬都和我說過相似的一句話,“要做好投資,一定要保持自己走到一線的感覺。”大佬們的意思是,要緊緊的和產業掛鉤,不能只做一個決策人,而是要親臨前線,和產業里的人、事相連。
這也是目前常亮最迫切在做的事。隔行如隔山,同樣是他轉型后的第一認知。
最后一問,“你為什么做投資”
在我的朋友圈里,已經有不少投資人開始向內觀。比如,有人問,你為什么要做VC/PE?
一位在管理規模超過200億元任職投資合伙人的投資人邁克,在自己的公號里發表了自己對投資的反思,他說,“投資做到最后,你就會發現投資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貪婪、恐懼,以及潛意識里改不掉的習慣。所以真正的自由不僅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邁克的思考和孫耀的糾結有異曲同工之處,現今不利于投資人的大環境,讓許多對VC/PE有著自己認知的投資人面臨選擇:是該堅持自己,還是該追隨市場隨時變化的聲音。
邁克的觀點很深刻:“什么行業都看,什么階段都投,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圈,這是貪婪。不敢投非共識,不敢逆勢投資,不敢下重注,這是恐懼。什么火爆投什么,什么搶手投什么,紅杉高領等知名機構投什么你跟什么,這是不深入思考,懶惰。領導喜歡什么投什么,沒有堅持,沒有自我,沒有獨立判斷,這是懦弱。
先入為主,認知偏見,就覺得自己很牛,聽不進別人的反對聲音,這是傲慢。貪小便宜,算小賬,沉默成本,投資壓力,LP訴求,領導關系,面子等,一切為了什么而投資,而不是純粹的為了賺錢而投資的。讓你失去理性……”
我身邊一位LP大佬(投過圈里數一數二的GP)也是內觀極深的一名投資人。他告訴我,他自己轉型下場做GP的主要原因就是,市場上的GP太亂,造成了資本無序擴張。他認為太多機構做投資過分急功近利,投資圈的底線和堅守的行業道德已經不在。
大佬說,“要做就要做令人尊敬的投資人。”
注:常亮、孫耀、周青、邁克、Joe為化名。